待得一天傍晚青墨姑娘真的过来了,还带过来一张画,赫然便是那株三色莲花,宛立在水中央,雾气缭绕,若隐若现。
“小松子,娘娘说让你看看。你懂么?”青墨的口气显然不大好。一个小太监懂什么?虽然他每天送的花还不错。
他赔着笑:“姑娘先坐,小的哪里懂呢?只是觉得好!其实这莲花尖瓣是带着点黄的,但是画中改成了青绿,倒是更加好看了。”
青墨见他说的颠三倒四,却也按照太子妃吩咐暗暗记下。真的还带了两套崭新的衣裳来,说是赔他的,倒弄得他坐立不安。
“好了,逗你玩的。”青墨好笑道:“是看你为抱朴院尽心尽力的份赏你的!”
他再笨、再不敢想,还是大着胆子问:“姑娘,难道我冲撞的是,是”
“是!那是太子妃娘娘!”
有如被闪电劈中,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一个最卑贱的小太监到了大内总管,很多人知道他侍奉皇多年,也知道他忠心耿耿,办事得力,但很少人知道,最初是从太子妃的那株花开始的。
太子妃赏识他的天赋,也可怜他的身世,暗地里有意栽培他,他为人也机灵,也认了干爹干妈,结交各院里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不过几年,便去了肃正堂。太子赐名荣达。这时他已经是东宫里炙手可热的太监,当年的往事已经无人知晓。
“殿下还记得荣喜么?”
太子点点头。在曹公公之前,皇身边的大太监便是荣喜。
“荣喜因为先皇后的周年祭说了句话,惹恼了皇,被打发到陵宫那边了。”
太子阴沉着脸,手紧了又握:“这事我已知晓,不必再说。”这件事情是他与皇之间最大的结。
“原来殿下已经知道了。”曹公公恍然道:“怪不得!”看着太子脸色,他马止住话头:“荣喜师兄一辈子是个聪明人,却还是没有忍住!当时先皇后临终前,奴才和荣喜去坤宁宫传的旨意,皇口谕问先皇后还有何话要说。”
太子凝神听着,他从来不知道母亲最后还说了什么,这么多年,母亲身边或者接触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唯一的张嬷嬷还是之前就被放出去的。
“先皇后说,我与他已经无话可说了。留点力气不如和你们说说话。荣喜,荣达,你们跟随他多年,知道他的脾性,以后千万不要为我说话,以免惹恼他。如果可以,帮我看着小殿下。”
病榻的皇后像是失去水分的鲜花,只剩下凋落的凄灵的美,看一眼,他的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坤宁宫,荣喜和他一样,眼睛肿肿的。荣喜一直视他为对手,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此刻却拍了拍他的肩道:“荣达,记住娘娘的话,不要为娘娘说话,不要惹恼皇,日子还长呢。”
谁想到,最终没有忍住的却是他。也不知道那个老家伙在陵宫那个湿冷的地方呆的怎么样了。下次再托人带点风湿膏药去吧。
想的远了,又回过神。
“先皇后只有这一句嘱托,奴才一直不敢忘。殿下但有吩咐,只要不是让奴才谋刺皇,奴才赴汤蹈火,不敢推辞。”
曹公公跪倒在地,磕了个头。
太子扶起他,没有说话。这份来自母亲的庇佑,他无法拒绝。
曹公公恭送太子了马车,又说了句:“圣最近常梦见华嫔,明日在宫里给华嫔办祈福法会,殿下倒是避一避,就不要进宫了,免得被有心人沾惹借机生事。”
太子点头道:“孤知道了。公公自己保重。”
夜已经很深了。
和曹公公的对话勾起了一些往事,心中像压着一块巨石,沉重的几乎无法呼吸。
明知道已经很晚,太子仍然执着的要去一趟抱朴院。楼窗户的一点灯火像是海的灯塔般,突然让他找到了一丝生机。
进了房间又忍不住埋怨:“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想着殿下去曹公公那里恐怕会有收获,也睡不着,干脆等等,看看殿下会不会过来。这不让我等着了吗?”
张嬷嬷早已睡下,薛可轻声吩咐阿六去沏壶茶,让太子慢慢说。
太子喝下一口茶,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闭眼,半天不说话。薛可发现他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薛可也不催促,又给他续一杯茶,轻轻握住他的手。
太子突然将她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脸埋在她发间。薛可刚想说话,发现脖颈处点点冰凉,洇湿了一片。
薛可从未见过太子掉眼泪。当下也不动弹,只任太子伏在她肩。
半晌,太子仍未抬起头,只是搂的更紧,声音听起来带了点鼻音:“你说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对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么狠心?”
薛可这才明白是和先皇后有关。
太子抬起头,面转向窗外,薛可知道他不愿意被看见,只从背后抱着他,将脸贴到他背。
“宗室里的老王爷都说他和我母亲很好很好。他还是王爷的时候,母亲尽举家之力辅佐他,他做了太子,舍不得母亲住进内院,建了这抱朴院。他当了皇,第一件事便是册封皇后,宫里第一个翻新的宫殿也是母亲住的坤宁宫。”
“可是,你知道,我母亲现在在何处么?”
薛可本来是伏在他背听他说话,见他问的奇怪,不由道:“先皇后难道不是帝陵寝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