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詝脸色一变,转头就朝储秀宫走去。
门口太监本要通报,但被他抬手止了,一路行至寝殿内,然后屏息看着床上那人。
像是几年不见,又像是昨才见。分别许久并没有增加两人之间的隔阂,相反,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过往,如同涨潮的海水,一下一下拍打在他的心头。
“娟子?”明明是大白,杏贞看起来却十分疲惫,她闭着眼睛,歪在榻上,左手支着太阳穴,吩咐道,“把二十卷整理一下,派人送去圆明园。”
久久无人应答。
杏贞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瞧见奕詝,惊而坐起:“皇上怎么来了!”
奕詝的目光却凝在她的左腕上。
彭蕴章的剑带着恨,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攻击,不给人以还手之力,奕譞的剑,带着对背叛的怒,誓要杀了眼前的人,季芝昌的刀,只是为了杀掉眼前的人,季芝昌知道,奕譞一定会后悔,就算是后悔,奕譞也会一辈子记得,是自己杀了咸丰皇帝。
她用左腕支着脑袋,袖子自然滑落半截,手腕上缠绕一截白布,鲜血渗出,将白布染得半白半红。
奕詝想要装作不在意,但终是忍耐不住,将她的手抓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杏贞忙将手抽回来,放下袖子,若无其事道:“不碍事,只是放血的伤痕。”
奕詝恼火:“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朕命令你,不准再写了!”
杏贞:“皇上,请恕臣妾不能遵命。”
奕詝火起:“你”
杏贞:“既然答应了太后要完成八十一卷,就不能半途而废,请皇上恕罪。”
奕詝哑然,良久忍下,坐在一边:“朕本想任你自生自灭,看在你精心服侍太后的份上,才会提醒你,
若你执意不听,朕也无可奈何,但所有的结果,都得你自己承担。若将来太后怪罪,与他人无碍。”
杏贞:“臣妾明白。”
奕詝越看她越生气,站起来便往外走。
“皇上可还记得对臣妾的承诺?”杏贞忽然在他身后喊。
奕詝脚步一顿。
“皇上过,不会让臣妾受人欺凌。”杏贞叹了口气,“今夜皇上来储秀宫,后宫人人都看见了,若您拔腿就走,臣妾如何立足后宫?只怕这个紫禁城,臣妾一都呆不下去。”
奕詝:“今夜朕留宿储秀宫,当全了你的颜面,至于其他,你不要妄想!”
完,他便吩咐安德海收拾偏殿,宁可独自睡在偏殿,也不愿意与杏贞同床。安德海办事利落,很快就将偏殿收拾干净,服侍奕詝歇下后,独自守去门口。
夜里,奕詝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不习惯独寝,而是一闭上眼,就看见杏贞手腕上的伤口。
又翻了个身,他忽然睁开眼,屋子里没有点烛,伸手不见五指,更看不清眼前饶容颜,但他还是认出了她,认出她的呼吸,认出她肌肤的温度,认出她发上的香气。
奕詝冷冷道:“出去。”
不知何时卧到他身旁的杏贞摇摇头,楚楚可怜道:“皇上,我的寝殿里有老鼠,我害怕。”
这真是个可笑的理由,奕詝重复一句:“出去!”
“皇上,我过来的时候忘记穿鞋。”她又寻了另外一个借口,“地上好冷,我走不回去了。”
奕詝仍不接受这个理由,厉喝一声:“出去!”
沉默半晌,杏贞忽然叹了口气,轻轻道:“皇上,我吃避子药,因为我害怕!”
出去两个字已经到了奕詝嘴边,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你怕什么?”
“怕失去你。”杏贞苦笑道,“怀孕以后,我就会变成一个大胖子,越来越不好看,身上还会散发异味,你很快就会讨厌我,去别的女人身边。”
奕詝认真听完:“……朕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我很怕死。”杏贞将额头贴在他的心口,有些心有余悸道,“皇后娘娘难产的时候,我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生孩子犹如过鬼门关,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对不起,对不起……”
听她一声一声着对不起,奕詝沉默良久,轻轻道:“别了,朕不怪你。”
“真的?”杏贞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奕詝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推开她,没有厉声对她喊出去。
他的默许,让杏贞得寸进尺,她心翼翼将脸凑过去,试探性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如同偷吃谷物的鸟,一啄即退,等了片刻,见没人阻止她,便又啄了一下,又一下……
奕詝的大手忽然按在她后脑勺上,加重了这个吻。
芙蓉帐暖度春宵,半透明的帐子内,两具身体纠缠在一起,直至杏贞累的昏过去,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身后搂着她。
她听见奕詝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应该早跟朕……只要你不愿,朕不会逼你。”
杏贞唇角刚要上扬,眼角却先流下泪来。
夜尽明,人去枕空。
暖帐内,杏贞幽幽醒来,伸手一摸,身旁空荡荡的,被褥早已冰凉。
“娘娘,你醒了。”娟子端着水盆进来,准备为她擦洗身体。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杏贞望着花板,喃喃道,“从前他都会等我醒来,然后一块起床,一同吃饭……现在他同谁在一起吃饭?”
娟子拧毛巾的手一顿,许久才回:“皇上……去了宝月楼,同容嫔娘娘一块用早膳。”
“……是吗?”杏贞心中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不再话,只是呆呆看着花板。
娟子见她这幅模样,心中一酸,险些开口劝她放弃,可转念一想,放弃之后,又该回哪呢?杏贞如今正是花开正艳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