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杏贞的身子潺弱,瘦骨嶙峋,大家就问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吃什么药。
杏贞说她从不会吃饭就开始吃药,请了多少名医都没办法。琼州有个乞骸骨的老御医说,她的病一辈子不能好。
现在,只能吃着人参丸慢慢养着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很大细嗓音的说笑声:“我来晚了,没有迎接远来的媳妇儿,真是罪过啊!”
杏贞面色一沉。
私底下,她们当然可以没大没小,与她共诉儿时一块当胡同串子情谊。
问题是安德海还没有走,他还饶有兴致的在一旁看着,她们怎能在这个时候,一口一个杏贞,就仿佛她不是主子,而是一个地位跟她们差不多的下人。
宫中最重上下尊卑,事情若是传出去,没人会觉得她对待下人和蔼可亲,只会觉得她奴性不改,没半点主子的威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久而久之,谁还会拿正眼看她?她还怎么在后宫立足?
但一时半会,又不好对她们发火,只得淡淡一笑:“玲子,我累了,先进去休息。”
这也不算托词,她风尘仆仆,从圆明园搬进储秀宫,的确有些乏了,是时候养足精神,然后再琢磨对付她们的法子了。
玲子却没她那样的耐心,送走安德海,她立刻对毛毛等人发了火:“毛毛,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玲子,你怎么了?”毛毛明知故问道,“去年内务府选秀,我们几个留用宫里成了宫女,如今好不容易重新聚在一起,你不高兴吗?”
“高兴?”玲子简直想要呸她一脸,“这里是储秀宫,兰兰答应如今是咱们的主子,你当众直呼其名,分明是以下犯上,她没有严惩你,就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还不知悔改!”
“她哪敢?”毛毛语笑嫣然,竟有些有恃无恐道,“兰兰答应刚刚入宫,自然要树立仁德的名声,若她公然惩罚从前长春宫的同僚,只会让人说她忘本。”
听了这话,玲子差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毛毛,你可别太过分了!”
一群宫女倚在一处,嘻嘻哈哈的看着她,显是已经提前抱成一团,共同拿捏杏贞。
这种强奴压主的事情,在宫里头也不算少见。
一些要出生没出生,要后台没后台的主子,往往活得不如身边奴才,每个发下来的布料月例,统统被身旁的奴才给克扣走的,有些过得特别凄惨的,竟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还要吃奴才剩下来的残羹冷炙。
玲子不知道毛毛是不是也打了这样的主意,但见她眼珠子一转,忽然对她笑得亲切:“玲子,你比杏贞资历久,又生得美貌,做她身边的应声虫多可惜呀,她可以做兰答应,你为什么不行?”
这贱人!竟想挑拨离间,将她也拉到她们那小团体里去!
玲子气得浑身发抖,冷声道:“毛毛,兰答应是什么性子,你比我更清楚,我劝你最好别惹事,否则的话,谁也救不了你!”
毛毛笑容一僵,似是回想起杏贞当年在胡同里的泼辣。
姜只会越来越辣,手段只会越来越狠。
毛毛终不再那么有恃无恐,只敢嘴里嘟囔几句:“皇上把她发配来储秀宫,这里可是最冷僻的宫殿,十年都见不着圣颜,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毛毛说的,竟一语成谶。
储秀宫果是最冷僻的宫殿,杏贞入住之后几乎从来都见不到奕詝的面。
宫人们渐渐心思浮动,这日玲子叫住毛毛:“毛毛,去内务府领一下月例吧。”
往日毛毛至多拖拖拉拉一会,如今索性不动了,仍坐在桌子旁吃她的瓜子:“玲子姐姐,我可不受这个罪。”
玲子一愣:“你说什么?”
“主子入宫时日也不短了,皇上迟迟未曾招寝,宫里到处风言风语,说皇上压根瞧不上主子,只是看在太妃面上,才勉强留下了她。”
毛毛吐了片瓜子壳出来,“内务府都是一群见人下菜碟的,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玲子气得脸色发青,又叫又骂,却压根使唤不动眼前这几个懒怠货。
“真真气死我也!”
寝殿内,杏贞正在对镜梳头,从镜子里看见玲子含怒进门的脸,疑惑回头:“怎么了?”
“殿内漏风漏雨,每日送来的饭菜都是凉的馊的也就算了。”玲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每一步都踩的地板咚咚响,“最不可忍的是那群丫头……”
“你是说……毛毛?”杏贞仍坐在椅上梳头,一个月时间,她已从旁人眼中的幸运儿,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成日缩在储秀宫里,成日缩在一间小屋里,不惹事也不做事。
“可不就是她!”玲子怒气冲冲道,“都是西单牌楼劈柴胡同出来的人,她怎么敢这样慢待你!”
杏贞笑了笑:“正因为是一起从西单牌楼劈柴胡同里出来的人,她才会这样对我。”
从前的好姐妹,并没有变成她如今的助力,反而成了莫大的阻力。
其中最大的阻力就是毛毛,莫说玲子,连杏贞这个主子都使唤不动她,最近更是变本加厉,隐隐要爬到杏贞头上来。
“毛毛是西单牌楼劈柴胡同的旧人,家境还比我好,如今我成了兰答应,她却被调来伺候我,能心甘情愿吗?”杏贞淡淡道,“而我……却不能惩罚她。”
玲子一楞:“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同乡,若我动手惩治她,就要背上一个负义忘恩的罪名。”杏贞极平静道。前路难走,她早有预料,她上位的手段不正,注定要多受磨难,但这么多天也够了,是时候改变一下她如今的处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