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二人下来,身后是朱雀门,门前秦淮,河上有船航,航长九十步,广约六丈。
“朱雀航?”桐拂忍不住道。
吴时称南津桥,咸康二年因临朱雀门故称朱雀航,淮水二十四航中最大一航……太清三年,侯景乱,至朱雀航,建康令撤航以成天堑。只可惜隋后被废,不复得见……平素她常听老船家提起,却只能在如今的朱雀石桥下神往一番……
明书看着舟子正向着他们而来,又皱了眉头,“当初就是在这里,捡的你。”
“你当初该直接把我摁回水里去……”她的声音渺渺。
他转头去瞧她,她面上并无玩笑的意思。
舟子靠岸,驾车人上前道:“明衣姑娘,时辰已晚并无官船,此处乃盐市,只得委屈二位搭这盐船回总明观。”说罢驱了马车往来路去。
桐拂立在朱雀航边,犹自出神,忽听那盐船上一声稚嫩,“走不走,莫耽误了我念书!”
她一愣,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扭头去看。那船头挑着一盏明角灯,灯下立着一个不过十岁的小童。一手船篙,一手握着书卷,面上甚是不耐烦。
桐拂也顾不得明书,急步上了船,凑近了打量,“你……你叫什么?”
“我收了钱铢,替你们撑船,你管我叫什么?快些快些,灯燃尽前我尚需读完此书。”他催着桐拂身后的明书上船。
桐拂看他手中握着的书册,露出一角,神仙传。
她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你是陶弘景!怎么成了这么个小娃娃……”不过很快想过来,眼下不过刘宋,陶弘景三十六岁挂朝服于神武门,是齐永明十年的事……
他咦了一声,“你怎知道?我不曾见过你。”
桐拂蹲下身子,“从前见过,哦不,是以后会见,也不对……总之,我认识你。你怎会夜半在此处?如今城内已宵禁。”
他见她和颜,一双眼眸清清凌凌,虽然言语古怪,但实在不像个坏人,遂道:“我就住……”
“同夏里?”她忍不住打断他,好笑地看着惊异之色又慢慢涌上他的面庞。
“对……”他有些不知所措,将手里的神仙传握了握紧,“南岗东面的白杨巷。我……我出来,是因为我娘不让我这么晚念书,将我的火烛收了。我只能溜到这里,借这船上明角灯……”
桐拂揉揉他的脑袋,“你念你的书,这船我来撑。”
说罢她接了他手中长篙,轻点数下,舟子已无声掠出,身后那繁光缀天的朱雀航,渐渐淡远。
明角灯下那个小小身影,与明书一般皱着眉,就着灯光念书。
“你觉得这世上有神仙?”桐拂出声问他。
弘景抬眼,“定是有的。”
“精怪呢?”
他瞪着她,“我看你就像。”
一旁明书猛咳了几声。
“可有寿数?”桐拂并未恼,继续问他。
陶弘景坐直了身子,目光郑重,“万劫不灭的圣人,于天地同寿,然天地亦有穷尽时。何况寻常精怪……
“那就好……”她淡淡道,目光早溶入夜色空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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