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过了三十岁,时间就仿佛搭上了顺风车,一天快似一天地向前飞奔,拦都拦不住,任由你在它身后声嘶力竭地呼叫,它始终义无反顾,头都不回,无情得令人心寒。
田暮雨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身上仍旧笼了一层细汗,怎么也擦不干,好在时至初秋,外面的空气已不闷热,她把几个房间的窗户统统打开,让风吹进来一些,顿时感到凉爽不少,汗珠很快就蒸发了。田暮雨在这个夏天没怎么开空调,许是真的老了,房间温度太低她就有些吃不消,手脚冰凉不说,头还一阵阵发晕。即便是最热的那几天,她也只让室内保持在二十六度,空调一次最多只开半个小时。这种开关机频率对于变频空调来讲其实是很费电的,通常大功率机器在启动时耗电量都很大,变频空调运转时间越长才越省电,运行时间短的话变频器无法很好地发挥其调节做功频率的作用,自然也达不到省电的效果。可田暮雨不在乎这一点电费,若是把自己冻出个好歹,去医院看病的钱不知要高出整个夏天所花电费多少倍,太不划算。尽管她从小到大都对数字不敏感,这点小账她还是算得过来的。
卧室飘窗的窗台已经很多天没清理了,斜着看过去,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田暮雨洗了抹布便弯腰大开大合地挥起手臂擦拭起来,一个没注意,一头撞上刚才打开的窗子的一角,蹭掉了头部前端的一小块头皮,一缕鲜血霎时就洇过头发顺着额头流进右边的眉毛里,好在血量不多,田暮雨连忙找出医用棉签沾上些碘伏,轻轻涂在伤口上,虽然药水里不含酒精,但依旧把她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田暮雨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仔细观察受伤的地方,伤口并不深,擦几天碘伏应该就能好。这是她第二次把头撞在窗户上,记得上一次是刚搬来不久,彼时纪鸿升和儿子都还住在这里,纪鸿升还在极力向她示好,对她的伤情相当关切,她还顺势朝他撒了个娇,以她自己能接受的最大限度。她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冲男人撒娇了,否则现在也不至于受了伤都无人问津。
田暮雨算算日子,纪鸿升带着儿子从这儿搬走已近十个月了,距离他们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也过去了两年零二十三天。纪鸿升离开时田暮雨已经过完了三十六岁生日,她本不相信“本命年里不穿红色衣物会遭祸”的说法,不系红绳,也不买红色的内衣裤,她认为那是迷信,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可没过多久她就被一辆商务汽车压伤了右脚踝,索性没伤着骨头,她那时刚开始一个人生活,除去前期伤处红肿疼痛,休了几天病假外,接下来她便一瘸一拐地来回走动,照常上下班了。可能是活动得过于频繁剧烈,本来半个月就能好的小伤,硬是拖了一个多月才痊愈。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受伤的消息,她觉得除非哪天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水米不进,连上厕所都成了问题,她才会去央求别人帮助她,施舍她,给她一点苟延残喘的机会,否则这点事情不值得麻烦任何人,包括父母。
田暮雨觉得自己如今完全没有了儿时的娇纵之气,独立到冷漠,坚强得可怕,比男人更像个男人。话说回来,一个无依无靠的中年妇女,留着娇气给谁看?谁又有兴致看呢?
纪鸿升原本是有兴致看的,即便他不是真想看,也会装作很喜欢看的样子。只是十个多月前田暮雨把他撵了出去,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那天田暮雨陪着田雨彤领完结婚证就回了家。刘哥本来要请她吃晚饭,她回绝说来日方长,这个时候就不给他们当“电灯泡”了。刚进家门,就见纪鸿升从书房迎出来,“你下午去哪儿了?我老早就回来了,一直不见你人影”。田暮雨道:“我陪田雨彤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啊?”,纪鸿升有些吃惊,“和谁?那个姓刘的?”。“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田暮雨耸耸肩膀,“他们交往时间也不短了,结婚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嘛”。“……”,纪鸿升没再说话,只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两只小眼睛眨巴了好几下,里面似乎有泪光。田暮雨看他欲言又止,瞬间想到二人复婚的事,她知道纪鸿升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后已经没有勇气再向她提出要求了。田暮雨虽心有不忍,但拒绝他已成习惯,除却她是真不愿意再跟他做夫妻这个理由外,欣赏他被自己折磨的样子,竟还有种恶作剧般的快感,只是这种快感不能表现出来,要用冷漠来掩饰。你不曾让我好过,我又何必放过你呢?
田暮雨一再放任自己的恶毒,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与纪鸿升同居的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行为,也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越来越厌恶他,并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错,正相反,他一直在竭尽所能保护这个“家”,无论是否出自真心,至少表面看上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无可厚非。但要命的是,他的目标恰恰就是田暮雨的“逆鳞”,他越努力想要达到它,田暮雨就越不可能顺他的心,遂他的意。就好比两支队伍比赛拔河,双方都想赢,都想让对手被自己手里的绳子拽趴下,无论获胜者的奖品分量如何,值不值得选手们如此卖力,一旦站到了赛场上,身处在竞技的氛围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即便最后输了,也不徒留遗憾。纪鸿升和田暮雨的角力并没有男女强弱之分,在婚姻的“赛场”上,两个人一直都想一较高下,就是在这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他们耗费了十年光阴,让本该属于彼此最美好的时光白白流淌。他们斗得不亦乐乎,仿佛早已忘记这是一场看得见结果的比赛,唯一的赛果是两败俱伤,一个完整的家庭分崩离析,彻底覆灭。所以,他们的比赛注定是一场悲剧,一场没有赢家,毫无意义的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