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白日里仍在下着,这种天气在田暮雨所在的这个城市还真不多见,寒意逼上每个人的心头,她在米饭出门上学前给他穿上了薄棉衣。在儿子的衣着方面,她总能安排得很妥帖,她怕米饭因为她的疏忽而生病,她担心在未来的某天,纪鸿升若是把他带走,能不能像她一样保证米饭的健康。
自那日起,纪鸿升没再见过田暮雨戴那串蜜蜡,他也不想过问,他不明白,好好的一件礼物怎么就成了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令他没有愈合的伤口又深了一寸。田暮雨默默地接受,无声地抗拒,如同这严寒日渐逼近的天气,让人不由得心悸发冷,想要逃离。他倒宁愿她跟自己大吵一架,直接告诉他,她讨厌他送的任何东西,甚至是他本人,这样他就有了离开她的理由,一个满足双方需求的貌似充分的理由。远处马路上传来消防车的长鸣,声嘶力竭,在密实阴雨的映衬下显得戏剧而讽刺,下雨天着火,是谁犯了众怒?老天爷泼水都救不了。这样的矛盾和反转像极了她从他的掌控里一次次跳脱,谁是水?谁是火?即便不容,那也要接触了才知道,各自在自己的“封地”里尽情释放,两不相干,一片汪洋、一片火海,都有着毁灭的力量。
纪鸿升下班接了米饭回家,进门就看见丈母娘从餐厅迎了出来,一股无名火立马涌上脑门,这老太太的突袭频率是越来越高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在给别人添麻烦。可现在寄人篱下的是他,有什么资格冲人家发作呢?
米饭见了姥姥高兴地扑进她怀里,问道:“姥姥,你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田暮雨老妈笑道:“小馋猫,见了姥姥就要好吃的,也不说说想不想我?”。“当然想”,米饭答道,“我还想我姥爷,他答应要给我买新玩具的”。“臭小子,见了姥姥姥爷就知道花他们的钱,”,没等田暮雨开口,纪鸿升先训起儿子来,“你玩具多得都能开店了,还没完没了地买,之前挨的揍都忘了吧?!”。这话出口纪鸿升就后悔了,儿子从小到大,田暮雨爸妈最痛恨的就是他们两口子打孩子,无论米饭犯的错误是否到了要挨打的程度,他们都不能在两位老人面前动他一根手指头,不然会被田暮雨爸妈数落到无地自容,想要自杀的地步。果然,老太太听完纪鸿升的话立刻变了脸色,拧着眉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又打孩子了?”。一直在厨房炒菜的田暮雨听老妈话头不对,忙冲她说道:“没有没有,我们好久都没打过他了,现在都是口头教育,不信你问米饭”。说完田暮雨又冲米饭使劲眨眼,示意他赶紧给父母解围,这小家伙从小就擅长看大人眼色,人精一般,见老妈向自己求助,就对姥姥说道:“姥姥,您别生气,我爸妈现在都不打我,我要是有不对的地方,他们只批评教育,打人犯法啊”。田暮雨的妈乐了,搂着外孙说道:“没打就好,他们要是再敢打你,你就跟姥姥姥爷告状,我和你姥爷也让他俩尝尝挨揍的滋味儿”。“好!”,米饭得意地看看田暮雨,又看了眼纪鸿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屋里写作业了。田暮雨只顾在厨房忙活,留下纪鸿升独自面对丈母娘,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朝着她尴尬地笑笑,三步并两步躲进书房去换衣服。
纪鸿升脱下身上的外套,不由得叹气,目光转移到里面穿着的毛衣上面,这是田暮雨的妈买给他的,这种质地的羊毛衫在商场里至少要卖到两千块一件,老太太见他和田暮雨的爸个头、身材都差不多,就一口气买了两件,款式和颜色他都不喜欢,可田暮雨非让他穿上,说不能辜负她老妈的一番心意。他要接受她们家这个人的心意,那个人的心意,他自己的心意呢?有谁在乎?她田暮雨是首当其冲的拒绝者。她总说她老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可在他看来,田暮雨的妈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女儿,即便是“爱屋及乌”,那个“乌”也是米饭不是他。而对于他,这母女俩的心思一样“恶毒”,不过是想操控他、压制他,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企图做他的主宰。
田暮雨的爸在晚饭开始四十分钟后才到,此时纪鸿升已经放下碗筷到客厅沏茶,与这家人吃饭,他的食欲一向不好,同他们口味上的差异常常令他食不甘味。田暮雨的姥爷是上海人,做菜精巧细致,味道偏甜,她老妈完全继承了这个特点,几十年来把她老爸也磨合成了半个南方人,一家子平时都像在“糖堆儿”里过日子。田暮雨在认识纪鸿升之前是见辣椒就“敬而远之”的主儿,可纪鸿升偏偏离了辣椒就不能活,渐渐地把田暮雨带得也能多少吃一点辣味了;而纪鸿升现在也学会跟着她吃些甜食,比如黑巧克力、动物奶油蛋糕。这种两下兼容虽是好现象,但仅限于在外人面前,他们各自独处时,对对方的“食癖”仍旧嗤之以鼻,碰都不愿意碰。
纪鸿升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工资到账的短消息,这个月的工资加上前段时间的积蓄,卡里的余额有一万多块。他想了想,不管怎样,即便田暮雨从不向他开口要钱,即便现在他们已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他和儿子毕竟还住在这里,生活费还是要给的。他不能在这方面落了她的口实,哪怕以后分开了,也不能让她在别人面前像骂葛飞那样骂他,如果真到那种地步,他挨的骂只会比葛飞更狠。田暮雨跟她老妈一样,都把钱看得很重,尽管她不像她老妈整天把“钱”挂在嘴上,但她多年来在他面前时时处处、方方面面的表现无不传达着一个信息:金钱就是生命。但她有她的底线,不会像田雨彤那样把自己当作商品明码标价,不过也不一定,她可能只是还没被逼到那份儿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