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到这儿,对面的朱由校震惊了。看上去一副三观重塑的样子。
张嫣润润嗓子连着道:“夏桀暴戾可能是真,可他的妃子妹喜后来失宠勾结商汤造反也不是假的。商纣就比较冤了,他派兵镇压四处诸侯。妲己不过一小部落首领所献,有宠也不可能影响大局!可周武王趁纣王派了大军征讨东夷后方空虚,趁虚而入!纣王无奈派了奴隶上战场打了那场牧野之战。奴隶临阵倒戈,纣王一败涂地。到了周呢?则是成也分封,败也分封。”
朱由校忍不住打断张嫣,反驳道:“宝珠你如此说臆测的太多。史书可没有这样记载的!”
张嫣无奈扶额,“校哥儿你登基快两年了。你自己琢磨琢磨,很多事情史书记载的,能公之于众的部分真的就是事情真相吗?大家都是人,推已及人。你怎么还会那么相信史书上的记载呢?再加上好多人还讲究为尊者讳,那许多历史事件就更不靠谱了!很多都是美化过的,谁信谁傻!”
朱由校还是有点无法相信。
张嫣便又给他举例子:“舜那屡次死里逃生的离奇经历就不说了。后世说商纣建了一鹿台,号称千丈。我的皇帝陛下!你自己想想。这么高的鹿台今日要建,都尚有难度。何况两千多年前的殷商!而且,据说他造鹿台是为享乐。可那么高的地方,每天上下跟爬山似的。他脑子进水了?一日三遍的爬山享乐呢!编这个的人一点都没考虑过实用性就想当然的按自己的臆想来写。简直假的要命!”
朱由校这下,虽然还是觉得这说法太离经叛道,可又觉得好像确实有些道理。不免追问:“那宝珠你觉得王朝兴衰是因为什么?”
张嫣组织了组织语言,说道:“这么多年来,经济、文化、生产力都在发展。然后根据历朝历代的情况和国策不同,导致各代出现的问题也不同!”
朱由校来了兴致,做出愿闻其详的手势。
张嫣微笑道:“单从制度来讲,周呢?实行分封制。后来证明这制度不行。春秋战国时期诸侯林立,互相征伐。周便亡了。到了秦,嬴政就试着推广郡县制。只是,当时六国贵族不甘心,秦的各种政策又太过强硬激起了六国遗民的反抗之心。最后秦二世而亡!汉刘邦就吸取前人教训,分封郡县并存。后来爆发了八王之乱。这就证明了分封确实不行!你看后世但凡分封的总要闹出点乱子来。”
朱由校闻言插话道:“可一家子人,一个做了一国之君。总不好让其他子孙连口汤都喝不上吧!”
张嫣道:“也没说让薄待这些皇室子孙啊!咱太祖定的规矩就挺好,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只可惜太祖世袭罔替这条有点问题。你看这两百多年时间,宗室人数从太祖时期的几十人到了如今十几万。如若再任其发展下去,不出三十年大明绝对就养不起这么些皇亲国戚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却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即能让他裁撤了宗室又不会被骂的太狠。然后这省下的赋税还不会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贪掉。避免让他出力不讨好!
张嫣没注意到他的心思,继续往更深处给朱由校剖析道:“除了这些不同制度在王朝末期凸显的种种弊端。其实还有一点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底层百姓!就像荀子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多朝代末年都会出现农民起义。咱们太祖不就是这样立国的吗?”
朱由校被这话吸引,忍不住道:“是唐魏征所言吗?”
张嫣笑笑:“我的看法与魏征略有不同!百姓确实是水,船却是朝廷。而皇帝更像是是握桨的人。这三者之间有种微妙的平衡!”
朱由校不解:“此言何意?”
张嫣直白道:“就像晋时,王与马共天下!后来隋唐为了遏制世家从而开创科举。到了宋时,就成了与世大夫共治天下了!帝王权柄在握,可治理偌大一个帝国总要寻些帮手。这些帮手一开始周天子和汉高祖刘邦觉得自己兄弟儿子可靠。后来发现藩王比起做事更喜欢谋反。”
“后来三国乱世,世家大族通过政治投资获得了话语权。皇帝也觉得这些人比较好用,最起码他们要想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啊!不过曹家一不小心让司马氏捡了漏!既然这世家危险,皇帝的帮手就换成了寒门。他们没有底蕴,只能依附皇权当帝王手里的刀。这可比世家好使唤多了!”
“可惜这寒门经过几代经营崛起后,就成了新的权贵世家。宋朝便因此吃了亏,皇帝做起事来照样束手束脚。比如宋仁宗,他想改革不就被守旧派打压了下来吗?对此,咱们太祖呢?就想出了个新办法。撤了相权!直接由皇帝对应六部,百官们没有一个领头老大。各部之间互相制约自然就不足为患了。”
“只可惜接任的人并不是个个都能像太祖一样强干。于是慢慢就有了内阁、司礼监等等。再到如今,内阁都能干出一年内两次封还执奏的事儿了!而在这么长时间的演变之中呢!”
“百姓是水,皇帝是拿桨划着朝廷这艘船的船夫。开始划得人有力,船也轻。自然就行的又稳又快!后来换了人,这有的人力气大,有的人力气小。力气小的人不但挥不动桨,更做不到修补年久失修开始漏水的船。慢慢的时间久了,就算换上了力气大的人,也划不动到处漏水的船了!”
朱由校听完,怔怔然不知说什么好。他好像醍醐灌顶一样懂了好多东西。可又和自己之前的所知所想完全相悖。使得他天人交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嫣没再吭声。只静静喝茶。让朱由校自己想清楚这些事的道理。反正能说的她都说尽了。
好一会儿,朱由校伸手握住张嫣的的手。定定看着她的眼中,恍然若有光。
“宝珠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吗?”
张嫣讪讪笑了,其实这都是她跳出时代局限。靠现代的见识和阅历,才能理解到这种地步。于是开口道:“校哥儿忘了?去年七夕我说自己幼时做过一个梦。这些都是梦里高人指点的!”
朱由校恍然大悟,然后又问:“那漏水的船划不动怎么办?”
张嫣回他:“这船出了问题,与其拼命划不如先修船!”
“修船?”
张嫣颔首道:“没错!修船。现在这船大致分为两个部分。朝臣和勋贵宗室!朝臣官商勾结,贪赃枉法。就比如五月的京师大旱,北京城的几家粮店就大肆哄抬粮价,发国难财。为此不惜逼得百姓卖儿卖女卖地。没了土地,官府税收减少不说。这些流民又很容易闹事。那土匪,起义军基本上不都是流民组成的吗?”
“至于勋贵宗室也是同样的道理。出了乱子,朝廷出兵出钱镇压,国库就是在这样恶性循环之下越来越空。最后等到朝廷没钱养兵也收不上税的时候。农民起义压不住,内忧外患之下也只能无力回天了。这些贪官污吏和欺压百姓、大肆圈地的勋贵就是造成船漏水的朽木!”
朱由校急了。“宝珠就别兜圈子了。你既然这样说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化解这困局!”
张嫣:“是,我是有些想法!不过,就像历史上那些改革家一样。动百官勋贵的口中食,势必会遭到严重的反扑。校哥儿,你有心理准备吗?王安石的前车之鉴,妾可看着呢!”
朱由校只默然了一瞬,就斩钉截铁的说:“朕有!”
张嫣看着他,相信他的确下了决心。低低一笑,安抚的拍拍朱由校的手。
“对上那些老狐狸就得比谁更脸厚心黑不讲理。而且时局也没那么严重!若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其实也不像历史上那么凶险!”
朱由校被张嫣这一插科打诨把先前的凝重气氛都给搞没了。他无奈的摇摇头也笑了。
张嫣这才又道:“首先呢,就是安全问题!咱们要掌握一只绝对听话的武力。锦衣卫本来是不二之选。可是我听说这一代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在任将近四十年了。和朝中官员关系好像还可以。如此这锦衣卫就不当用了!咱们最好是自己招募,养一批精兵出来。”
“接着呢,就可以对官僚和宗室下手了。咱们慢慢让他们把土地吐出来,还给百姓。接着是改革科举、税务,废除八股文,加重科举中时政、农桑、水利的比例!选出一批干吏,整肃官场风气。免得像眼下百官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只会空谈误国。等到解决了这些,咱们再动兵制!到时候收复辽东,富国强兵指日可待!”
朱由校定定看着张嫣侃侃而谈,眼中满是惊叹。只觉自家皇后不能立身朝堂实为一场憾事!
接下来,张嫣把明华学堂、食为天、武堂练精兵种种都对朱由校和盘托出。而且对宗室勋贵这块朽木张嫣也提出了个好法子解决。两人细细商量后,敲定了计划。只待战事稍歇,做好准备就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