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媒婆本就是三姑六婆之中,最能言善辩的那个。她们整日走街串巷,在大小宅门里穿梭,谁家后院的事儿都能知道一二,这大房惩治妾侍的手段,就属她们知道的多。
现如今虽然不知道聂娘到底如何了,但只凭李夫人平日里对聂娘的态度,和嫁李作尘时候的嘴脸,媒婆就能用最恶意的想法,来揣度她。何况这种事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觉着残忍无情,可也有人觉着,身为正房夫人,弄死勾引老爷的妾侍,再剔除可能会分割属于自己儿女财产的庶子,也算是种自保。
“您家里干净,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媒婆这句话,说的可谓是真心实意。兰家富贵,但却是女儿当家。家规写明庶出子女不能分遗产,所以历代兰家都没人纳妾,自然就没有这些乱事儿。
玉娘沉吟了一会儿,叹着气摇了摇头,她拿出二两银子,推到媒婆面前。
“她那个人,我瞧着还没有杀人的胆量。这样吧,你先帮我打听着,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到时候,必有重谢。”
媒婆欢天喜地的收下了,满口答应给打听。只是她没拿玉娘头一句话当回事儿,有没有杀人胆量是看不出来的,再说了,就算是能看出来那也是官差老爷的本事,玉娘是个宅门里的体面下人,怕是个杀鸡都没经过手的人,又怎么会看的出?
自打那日缝了手以后,了缘在那些女尼眼里,就成了半个疯子。她们都躲着她走,也不敢再往死欺负她。因祸得福,了缘的日子过得还要比之前舒服些。
但是活儿,还是少不了要干的。
今天是最后一日舍粥,前两日她们都在附近的民居暂住,今日要回庙里。收回的木桶粥锅等物什堆满了一辆大车,其余女尼都坐在有轿厢的马车上,了缘自知没人愿意与自己同坐,便爬上大车,坐到了木桶中间。这些木桶光滑冰冷,靠着并不舒服,但总好过那些冷言冷语,毕竟木桶只冰人身子,不冰人心。
马车直奔观音庙而去,天冷风大,了缘身上的衣服又薄又破,劳作的时候还好些,坐下来时间长了就冷的受不住。
她正想着下来走走活动活动,车就慢慢悠悠的停了。
“你们先走。”大车的车夫跳下车,跟前面那辆打了个招呼,“我听着轮子声音不对,等我瞧瞧,就去追你们。”
前车遥遥而去,那车夫绕到车右侧,半蹲下身子,看起来像是在检查车轮。
了缘紧紧的抱住个盛粥的木勺,她眼睛紧盯着那车夫,准备一有什么不对,就先抡过去奔着脑袋砸。她就坐在车上,并未听出有什么问题。此时四下无人,这车夫若是拿了李夫人的银子,保不齐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
“莫怕。”前车已经走远,车夫站直身体,在开口之前,他还先后退了两步。且恭敬有礼的低着头,眼睛只看着地面,“夫人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
了缘半点都不敢放松,她抖着声音问了句,“你是谁?”
车夫听得她声音还是发抖,于是又退了半步,手索性背到了自己身后。
“十年前,您也曾舍过一次粥。当时有位大肚子的妇人被抢粥的流民撞倒,当街就要生产,是您冲过来把她扶到了一边,还让人请了产婆来,您还记得么?”
了缘眨了眨眼睛,想起了那幢往事。
当年有地方闹了蝗灾,不少流民都涌到了梅城。当时李家还很富贵,李夫人为了给自己两个儿子祈福积德,也为了给自己博个好名声,曾在街上搭了粥棚,舍了三日的粥。
自己当时被指派熬粥,那时候正是酷暑时分,粥锅的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身上的衣裳全被汗水浸透,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我隐约记得是有这事儿。”了缘抿了抿嘴角,她其实根本记不住自己当年做了什么,记忆里只有熬粥时候的辛苦。
车夫鞠躬作揖,冲着了缘连拜了三次。
“若不是您,我媳妇儿和我那小儿子早就没了!”
了缘想站起身来回礼,但她冷,刚才又过于紧张,现在自己的腿不听自己使唤,怎么用力,都站不起来。
“那天我接了活儿,去庙里接你们的时候,我就觉着像。”车夫飞快的抬头,又马上低了回去。他怕了缘多想,于是赶忙解释道,“当时有人通知我,说我媳妇儿要不好。我急急忙忙赶了过去,跟你走了个对脸。”
“举手之劳,没什么的。”了缘笑了笑,同是女人,她知道生产的凶险与辛苦,不过是顺手为之,不值得人如此惦念。
车夫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远远的,扔到了缘脚前。
“我回家跟我那婆娘说,说瞧见了救命恩人,这是我那婆娘让我给您拿来的,您收好,明后日,她会去庙里找您,到时候,再当面感谢。另外,您左手旁边的木桶下面,有块儿油毡布,您先将就着裹裹,快到的时候我告诉您,您还原样放好就行。”
油纸包里放着獾油、伤药、还有一块儿红糖和几块儿老姜。车夫重新上车,一甩鞭子,赶着车往前面追了过去。
了缘把油纸包贴肉放好,又按照车夫所说,找到了那块儿油毡布,紧紧的裹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当日教导三郎的话,“人心要善。要知道,些微善事可做,些微恶事却不可为。善事做了或许无用,但恶事只要做了一星半点儿,便终归会回报自身,自证因果。”
小夫妻好似蜜里调油,尤其是今日李作尘有心伺候逢迎。兰麝被他一张嘴哄得欢喜非凡,又着实仰慕李作尘的学识,整个晚上,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