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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婚日子将至,李作尘在家没受到什么优待,反而更加被轻视了。在下人眼里这位已经被夺了李姓的庶出少爷,已经不算是主子,而更像是一种耻辱。她们人前背后的嚼舌根,拿某某家出嫁女被虐待、或者生不出孩子被夫家休妻的事儿做比李作尘,言语里满是幸灾乐祸和鄙视。而李夫人的态度早已摆明,她免了李作尘的晨昏定省,也再没召唤过李作尘来。李老爷偶尔提起,李夫人便说李作尘身子不舒服,懒怠动,不爱过来。李老爷为此还发了场脾气,命小厮去李作尘院子里痛骂了一顿,说他未曾出门便不守孝道,不尽为人子的本分。

李作尘无从辩白,只能默默的听着。

主子如此,下人们连番踩下去,竟然连以往的样子活儿都不肯做了。他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都各寻门路去找别的差事,院子里只剩一个半瞎眼的婆子,每日早晚开关院门,别的也做不了什么。眼下不要说服侍伺候,就连每日三餐能有两餐想起他就算不错,有一日除了早饭,中午晚上竟然都没人管他。

院子没人打扫,连下了两日的雪把院子牢牢盖住,若不是还有两行脚印昭显着人气,看起来就跟空房没什么区别。炭盆也没人给他添换,掌管库房的婆子前日搬来半筐黑炭堆在屋角,说是家中人手不足,一时照应不过来,请兰公子省事些,自己看着用吧。

种种这些辛苦折辱,李作尘都能忍。幼年时他还在娘身边,那时候每日早晚吃粥和汤水,只有中午一顿有些正经吃食,还都是娘给厨娘赔着笑脸干活儿换来的。李老爷惧内,当年酒后偷着李夫人回娘家的空,哄骗了陪房丫头聂娘。他怕李夫人发现,又舍不得貌美乖顺的聂娘,于是两头哄骗,知道聂娘停了月事大了肚子,这事儿,才闹了出来。

李夫人仗着娘家势大,把李府作了个天翻地覆,又是抱着儿子要跳井,又是逼李老爷写休书。李老爷百般求饶,连跪了几日,又发誓绝不再纳妾侍近女色,李夫人才算消停。从此后,李夫人视聂娘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尚在,不许府里往外卖人,聂娘早就被发卖了。能留下李作尘这条命也是因为二公子生了天花,李夫人怕给儿子造业,所以才没让聂娘喝打胎药。否则,哪儿还有他落地的机会。

李作尘当年常被欺负,不止是李夫人那两个儿子欺负他,稍微有头有脸的下人儿子,也能拿他开心。那些人明着辱骂他,背后也没少使坏。他曾在冬至的日子被人推到雪堆里,头上罩了面口袋,只要他往下扯,便会挨打。于是他只能在雪堆里趴着,等这些人自己觉着无趣后走开。

再大一些,他羡慕两位正房公子能去读书,就每日趁着娘去伺候大娘的时候,偷溜到书房窗外站着。只要没被人发现,他就把听得一句半句的记下,回来讲给娘听。

正房公子学三日背不出的长诗,李作尘听两遍就能默出来。他折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笔锋飘逸之中带着几分凌厉,连路过的先生都啧啧称奇,摸着他的脑袋,说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读书材料。

聂娘心疼儿子,让他跟着自己去伺候大娘,说是大娘开心,他就可以去读书了。李作尘小小年纪便做小伏低,任打任骂的服侍大娘,而李夫人闭口不提,打定主意的等着。等聂娘求饶,等聂娘自愿送出儿子。

“三郎啊!”聂娘抱着瘦弱的李作尘,泪水打湿了李作尘的右肩。

“娘你别哭,我不读书了。”李作尘从娘怀里脱出来,用手给娘擦眼泪。他的手粗糙龟裂,看起来不像是富家少爷,倒像是街头的要饭花子。

“读,怎么不读。”聂娘勉强笑着,“我们三郎这么聪明,将来肯定个有出息的。娘有法子让你读书,但是三郎要听娘的话,知道么?”

“嗯。”那时的李作尘并不知道娘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他开开心心的拍着手,计划着去见先生的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又该怎样给先生行礼。他告诉娘,自己日后定能考取功名,到时候就能让娘过上好日子。

聂娘从箱里拿出件儿衣裳来,那是当日李老爷留在她这儿的,多年来她把这件衣裳压在箱底,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看。她狠下心,把心底里最后一点儿爱意剔除出去,拆了那衣裳,给李作尘改制新衣。

裁剪的时候,聂娘偏着头,看着开开心心的李作尘问道,“三郎说说,什么是好日子?”

“吃饱穿暖,人人恭敬。”李作尘扬起下巴,双手后背,虽然衣着破旧,可傲气不减。

“好。”聂娘十指灵巧的飞针引线,“娘啊,等着。”

晚饭前,除了几个路远需要留宿的施主,庙里已经没有香客了。

几个白胖女尼关闭山门,有说有笑的往斋堂去,准备吃饭。

“哎哎,你不能进。”年轻貌美的女尼抬起脚,挡住了缘。

了缘站在斋堂门口,双手紧紧攥着,“我干完活,也换了衣裳,为什么不能进去?”前些日子都是让她进去后找地方站着,等人家吃完了才许她坐下。今日她刻意晚来了些时候,怎么竟不让自己进门?

“说不能就是不能。”女尼满脸鄙夷,伸出手指了指台阶下的木桶,“你的饭盛在哪儿,自己提走去吃吧。”

了缘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捂着嘴险些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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