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好人。”
杏娘这次含糊其辞,显然是已领会了何琼芝话中之意。
“我看你也挺好,要不然就两好并一好得了。”何琼芝斜睨了杏娘一眼,从奁具中抽起一支扁针,捏在手心。杏娘觑着何琼芝眉宇之间似有松动之意,趁机伏身膝前卖乖道:“既然您这么想做这好人,不如你就再行个好。”
“我就知道,你这一大早来,是无事献殷勤。”何琼芝捏着扁针一头在杏娘的眉心轻叩了一下,嗔道,“你啊,也别心疼她了,她在那小屋子里吃好睡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还能亏待她不成!你说你也不想想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王氏的事,你看了,也办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办的很好。但你回过头来看看这妇人的嘴脸,过去我们待他们家也并非不好,可她就因为你崔叔不肯帮申二在府尹面前说句好话,她就说翻脸就翻脸,恩将仇报!”。
何琼芝叹了口气,又道,“这里面,固然有这妇人的不是,却也有我们自身的不是。平日他们有什么困难,我们是能帮则帮,他们有什么不是,我们也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过宽纵!这,就是我们的过失。做人要宽,却不能纵。”
何琼芝语重心长地对杏娘说着,杏娘也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双美丽而聪慧的眼睛也紧紧地跟随着何琼芝那双富有长者智慧的眼睛。何琼芝喜欢杏娘这样顺服与乖巧地仰视自己,可她也明白,当杏娘站起身来的时候,就不再需要这样仰视自己了。
“其实这些道理你都懂!我也不多啰嗦了。”何琼芝不无爱怜地抚摸着杏娘的额头,沉沉地说道,语气中有些许无奈,些许怅恍。
说完,她从袖中掏摸出一支发钗,用扁针在杏娘左边的螺髻上轻轻拨了一下,将那发钗横插入髻,然后叹息道:“等邓郎中今天走了,我就会放她出来的。昨日她对邓郎中无礼,总是要教她受点教训的。”
何琼芝的这道“赦令”对杏娘来说,来得很是突然,好似没有任何预兆就从天而降了。但在何琼芝心底,却早已置备。
昨天,她在没有事先通知杏娘的情况下,将小缃带走关押,她知道杏娘心里是有些许不快的,尤其是在杏娘帮何琼芝圆满地解决了王氏一事之后,此举多多少少有一种屈杀功臣的意味。不过,还好,杏娘没有立时去何琼芝面前为小缃求情,而是平和而理智地等待了一个晚上。
这一晚上,杏娘想了很多。是夜,月光如练,在子夜时分悄悄地笼在了杏娘的窗前,杏娘推开窗来,与之晤面,在相对无言的彼此相望之中,杏娘伏在窗前的条几上枕着月光迷迷糊糊地合上了双眼。
月夜无声,却是那样的深沉而温柔,它抚摸着她的额头,就像是抚摸着她那敏感的灵魂一样。
刻下,杏娘感受着何琼芝那双大手的爱抚,也感受着自己头上那一份沉甸甸的馈赠。她伸手往自己头上的螺髻摸去,凭着感觉,她知道何琼芝又强行送了她一件首饰。
自她懂事以来,她就不再向崔氏夫妇随意张口讨要任何东西,何琼芝懂得她这是要维护她的自尊,所以平时也尽量不随意地馈赠物品或无名目地施以奖赏。但也总有那么几次,她实在无法管住自己的怜爱之情,尤其是当她明显感觉到杏娘遭受到某种委屈的时候,这种怜惜与疼爱越是无法自制。
遇到这样的情况,杏娘也几乎无法推却,就像此刻,何琼芝的神色丝毫不容她拒绝,她也只能怀着“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的心情收下。
她直起身来时,从镜中看到她头上戴的正是前日所得的那支银钗,她不由得又吃惊又欣喜。她原还想着如何开口向何琼芝讨要那支银钗,不想何琼芝却好似看穿她心思似地未待其开口便送还给了她。
“这支银钗,本就是送给你的,你就拿回去吧。”何琼芝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个锦匣,我已经烧了。”
杏娘心下忽然咯噔一下,虽然她觉得何琼芝此举很不像她平日的作风,但她并没有即时在脸上表露出来,因为何琼芝的顾虑不无道理:
“那锦匣底下的字,你也见过,那几行字的意思,你也理会。你崔叔刚得圣上褒谕,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话,若是被外人知晓,是会惹出风波来的。”
杏娘明白其中利害,故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此刻头上簪着这支银钗,让她有一种悬刃于顶的恐惧感。她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头,耳边不由得想起了邓林昨日提到墨家暗器时所言及的那几则心惊肉跳的事故,她的头皮蓦地一麻,一种莫名的紧张从她的头顶延伸到了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