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个手腕高超的人,想要把天下握在手里,应该也指日可待。
我真心望他得偿所愿,“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可是,我再也不要遇到你,再也不会原谅你。”
我毅然转头,走向海子的中心,薄冰在我脚下裂开,张开花瓣似的纹路,我就在花蕊中心等待我的宿命。
我背过身,不敢看他,其实,我在期待,可笑的期待,期待他能来我身边,放下生死来救我。
我的气度太小,眼里没有国,只有我的家,家没了,我就迅速枯萎,成了一朵没有根系的花。
我哥哥和博端格他们气度大,他们要护住的是国,要抢夺的也是国。
一个要抢,一个要护,都是拿命去斗,我早该知道必有一死,败者无生机,是我可悲的信任,把我逼得没有退路。
我没有了国,也没有了家。
失去了哥哥和母亲。
我的朋友,欺我骗我,伤我害我,我放在心上的人,给我看的都不是真心,是他费尽心机编造的谎言。
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留恋的东西,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我只好放弃一切,包括我的命。
哥哥总是说我小家子气,我以我命殉国,我以我命殉家,我以我命殉情,这样,总该不算小家子。
博端格和缈姐姐他们也是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人,竟然不知道盗国是大罪,可笑可笑。
岂止是他们不知,当权者哪一个知道这回事。
我这十多年来,过得简简单单,可我没有想过,简单是我最大的罪,身为南魏皇室,身为即墨家的孩子,我不抢就是我的错,所以,惩罚就是失去一切。
天旋地转,我浸入寒水,碎冰跟在我身边落入水中,轻轻浮出水面,而我却往更深处沉落。
死吧,死吧,死了就解脱了。
我是这么对自己说。
可我好恨,恨雨师乘歌拿我母亲的命耍弄我,他少时让博端格火中取栗,长大了,又要我“火中取栗”。
他让我母亲从远处向我跑来,我母亲不跑,他就射死远处的我,而我母亲为了我,只好拼了命向我奔来,她扑到我怀里,用身体挡住我,那支箭刺穿她的胸膛,我就只能看着我母亲死在我怀里,而他在马上嬉笑,我见过他无数次对我笑,这一次,是他最开怀的一次。
我曾经,一眼刻到心上的少年郎,那一刻可怕如鬼魅,破开人皮,下面就是一只猛兽,他是一只偷了人皮的鬼。
他从马上一跃,到了我面前,笑着问我,“是不是很有趣?”
我站起来,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可是我脚下是我母亲的鲜血,手上是我母亲的鲜血,衣襟上也是我母亲的鲜血。
我想要逃走,他一剑自我身后穿过,我低头看那穿过腹前染着鲜血的剑刃,他收回剑,道:“这个不是更有意思吗?”
“为什么?”我问他。我痛得太厉害,没有听到他低声回答的那句话。
我捂住肚子上的刀口,鲜血从我指缝里流出,热气也从我身体里流逝。
即墨缈赶来了,“你答应过我不杀她!”
她原来也是知道的,她那么聪明,当然知道。
她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送我离开,即墨缈挡住了雨师乘歌片刻,我跪倒在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上马,想要离开此地寻找我哥哥。
母亲要我去找到他,我上马,最后一次回头看我母亲,不染纤尘的容颜此时沾满鲜血,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母亲。
我想,我当时就算是死在雨师乘歌剑下,也无人在乎,可是我要去找到我哥哥,我要去找他。
母亲要我去找他,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
我找到了他,此刻,哥哥就在我怀里。
冰水渗入我的喉咙中,我忽然睁开眼,雨师乘歌的那句话我记起来了,他剑上,我的鲜血一滴滴往下落,他说的是,“你不该挡住他的路。”
我最后一次笑,这话,我也曾是说过的,我对博端格说过,“我喜欢雨师乘歌,所以,你不要碍着我的路。”
世事无常,周而复始,这话,终于又回到了我身上。
我这一生,短短十余年,最后吃苦吃了个痛快,哈哈哈哈……
可是,我不喜苦,喜甜。
博端格说要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他要对我好,我想,一生一世都做不到,何谈天长地久。
莫说莫说,既然没结果,我只好提前祝他江山在手,美人侍候,长命百岁,此生无忧。
我告诉我自己,今天,是我此生最快活的一天。
明日醒来,我会成为一个新的我。
我再也不要做即墨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