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和皎在黑暗中呐呐出声。
“这是福神庙。”
李和皎与岫娘皆是一怔,接着瞳孔放大借着从屋顶墙头残缺处照入的泛红微光看清破庙内:一座巨大却缺了一只胳膊的福神石像,破烂残旧的幔子拖到地上,有穿着破破烂烂的妇人将其裹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企图御寒。而顺着一地看去,才发现庙内坐坐躺躺一地的人,这些人多穿着破烂肮脏不堪,有的还拿着木棍破碗。
李和皎认出了他们,一些是不知从何处逃难而来的难民,一些是城中乞讨的乞丐。
“这不是李大小姐吗?”有人将她认成李和月。
“是她是她!”
“她平日里不是很嚣张吗,仗着自家有钱对我们这些人打骂欺辱!”
“她家大业大一条街的人收了她家的钱将我们这些乞丐东赶西赶逼得我们无路可走!”
“打死她!”有人提议。
“对!打死她!”其他人应和。
……
看着一个个凶狠的眼光,李和皎扶着岫娘的手抖得厉害,摇着头嘴里不停否认她不是,又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便转身吃力想带着岫娘跑。
不料一个中年丑男人突然冲到面前拦住她们的去路,李和皎被堵得一怔,抬起头恶狠狠瞪着他。
“啊!不是李和月!”
后面有人应答:“那是谁?”
看着李和皎不说话,他道:“是被李家扫地出门的狗!”
“你闭嘴!”李和皎这才怒斥出声。
“妈呀!我真是好怕啊!我不仅知道你不是李家大小姐我还知道你是臭婊子所生的贱种!难怪会被李书文扫地出门,你娘在妓院里那妖娆多姿的样子,谁又知道你是谁的种!”
“你去死!”李和皎顾不得扶岫娘了,直接扑上去打男子。
岫娘被李和皎突然一放手,踉跄了一下,下一刻就被后面早已盯着她觉得她虽已是伤痕累累却依旧风韵犹存貌美惹人怜爱的一众泼皮乞丐拖过去。
他们哄笑着粗鲁地压住奋力挣扎拼命尖叫的岫娘也不忘动着手打她扯她衣服。
李和皎同样拼了命想要扑过去却不料被身后丑男一把抓住她的发辫扯回去按压到地上。
“不要!母亲!”李和皎声嘶力竭吼着,想挣脱男人往那边爬,她手指在地上抓破了也动弹不了,无奈握拳使劲往地上锤打。
“操!这臭婊子全身都是血!”围着欺辱岫娘的一名乞丐骂着一拳又打到岫娘身上。
“你可知足吧!”
“……”
李和皎见岫娘已经是被欺辱得奄奄一息,求着压住他的男子放开他,见男子毫无反应只好哭求着庙中其他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的穷苦难民求着他们施以援手。
然而他们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不动了……”有人出声。
李和皎一愣,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围着岫娘的一群人赶紧起身整理自己破烂的衣衫,提裤子的提裤子擦血的擦血。
李和皎发了疯一样挣脱开同样惊愣住的男子,扑到岫娘面前。
“母亲……母……”李和皎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声音嘶哑手抖得厉害,她抱住衣衫不整伤痕裸露在外遍体是血体态僵硬冰冷的岫娘,哭吼着:“母亲!”
众人一看整出了人命,赶紧躲开到一旁去。
“母亲……你……”李和皎探手抚上岫娘的面,想合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却不料已是僵硬得合闭不了:“母亲……啊……”李和皎不知如何是好,脑子空白得只顾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抱住她想着暖一暖她。
此时永街花铺中的男子身披斗篷拿着火把匆忙寻了进来,见李和皎抱着已经是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的岫娘,心下一惊,跪到了她们面前。
刚才那群欺辱她们都乞丐正欲上前刁难,却见男子从怀里拿出一把银票扔到地上,随即庙中之人纷纷一哄而上去抢夺。
李和皎满眼血丝,看了他一眼,也不愿意施舍一句话把头埋到岫娘身子里。
男子也不多做解释,用斗篷将岫娘裹住,见李和皎并未拒绝,他又将岫娘尸身用布条系到自己身上,然后背向她半蹲着,柔声道:“上来。”
李和皎环着他的脖子靠上他的背,又把头埋到他背上。
出了福神庙,雪也下得柔和了些,男子明显赶觉到李和皎在自己背上抽泣。
“对不起……”
李和皎不答。
“我本……也是一早就知道你不是李和月的……我还是受了你顶着李和月的名头为我家带来的好处……”
“方长在永街……唔……”男子闷哼一声,感觉到李和皎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又觉得是自己未能及时寻到她救下她们母女俩,心中自责,便强忍着疼痛任李和皎发泄。
“谢谢你……这些年……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吧……”男子垂眸,慢慢道:“我们离开这儿……日后不会再受委屈了……”
李和皎感到嘴中腥涩才慢慢松口,看着血染红的那一大块衣衫,累得又直接把头靠上去,闭上眼,嗯了一声。
……
“你……”妁川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所以他们谁不该死?”
“不管是永街的那些人,还是福神庙的那些人,谁不该死?”
李和皎质问着。
“你们以为他们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殊不知他们才是真正上有希望的救命稻草,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救我们……”
“你们以为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乞丐可怜悲惨,却不知他们也同样欺软怕硬,同样恶毒凶狠……”
“唉……”
温钦子叹了口气,愤然道:“这些刁民!这般作恶多端,难怪不敢入冥界上冥籍只能游荡在人间!”
尘御也同样心中不忍,摇了摇头。
“那李和月呢?你为何要杀她?”逾嶙出声问道,觉得之前李和皎喜欢沈西清而杀了李和月的猜想已经站不住脚了。
李和皎看着他,满脸笑意:“我喜欢沈西清啊!”
“喜欢?沈西清十五岁那年在李宅驻留过半个月,而那时你已经被赶出了李宅。”逾嶙帮她解释着。
“我可是在他十岁那年就见过他的。”
“那年沈父第一次带他来青州城,也不过是仅仅只停留了半日而已。”尘御出声道。
李和皎笑了,见他们始终不信,终于松口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肯定是计划了许久,如何杀人如何回李宅如何报仇?”
见众人不答,李和皎继续道:“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杀李和月是因为我嫉妒她生来好命?不是的……”
“是因为她道了一声妹妹。”
“啊?”妁川茫然。
“我也真是好奇她竟认得我,她故意约我去东寒山东翠湖边,她说她亏欠我,要补偿我。”
“补偿?”
“她的补偿,就是推我下湖,想让我死。”李和皎一字一顿道。
“只是可惜了,她未得逞,便被我叫了一声好姐姐后没受住竟自己失足掉了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李和皎失心疯般地笑着,看着妁川一时也说不出谁对谁错的表情继续道:“不过也亏了她死了,我才能回去,又嫁给爱‘我’的沈西清,又享受荣华富贵,又报了仇,这可真是一举多得啊!反正杀人放火都是李和月做的,我可从来没听谁骂过李和皎呢!”
“你一开始回去其实就是想毁了李家的,不是吗?不然你怎么会以沈西清入赘为条件威胁李书文呢?”不明道。
“哈哈哈哈,我也甚是惊讶呢,沈西清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都要娶李和月……沈西清这般护着‘我’,不仅对我千般万般好,还帮着‘李和月’收拾我杀人放火投毒害命的烂摊子,还跑去捐款建庙拜神求佛美曰其名帮‘李和月’赎罪,真是痴情啊……”
“傻子啊……”
……
长笙酒馆再次沉寂下来,逾嶙为了缓解沉重凝固的气氛煮上从季先生处带回的新茶。
不明自行端起一杯逾嶙刚倒出的几盏滚烫桂茶,嗅了嗅桂香,盯着茶杯看了须臾。
“那花铺收留你的男子,是谁?”
李和皎见不明突然提到男子,在接过逾嶙递来的茶盏时,答道:“他是永街的花匠。”
“可惜了,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李和皎轻轻抿了一口桂茶,继续道:“我不过是借着李和月的身份帮他呵退了债主,又顺便出了点从李和月那儿偷的钱财,帮他埋了他那尸骨未寒的老父亲罢了。”
“我记得永街那一条街皆是李家的契主是吧?”逾嶙问道。
“不错,我用从李和月那儿偷的玉佩借着李书文的名义给他开了个铺子。”
妁川心里默默赞叹李和皎的胆量之大,道:“你可还真是不怕被发现。”
“怕什么?永街那些人都是笑面虎,背着李家捞的油水也不少,表面巴结我,哦不,巴结李和月,一间铺子而已。”李和皎解释着。
不明觉得李和月明显没说到重点,便换了一个问法:“你可知道楚雀是如何死的?”
“舒春生?”
不明摇摇头,道:“不,收魂者本人杀人收魂取灵是大忌会自噬的,所以他们多半都是收死人的魂。舒春生若是杀了她,她的灵于他便是恶灵会要他的命,况且楚雀救过他,他似乎也对楚雀有点意思,自然是不会杀她的。”
“那是谁?”妁川一开始也未多想楚雀究竟为何而死,一时又觉得不明说得甚是有理。
“东寒山上住的是谁?”不明明知故问。
“季先生。”妁川答道。
不明不再问妁川而是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间偏头去问李和皎:“那花匠叫什么名字?”
“……”
“他叫季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