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见和亲王坐在对面缄默不语,皇后心中也明白了他所思所想,转了转手中的瓷瓶,还是放在了桌上,她低垂着脸,灯下的剪影轮廓十分好看。
只听她温润如泉水一般的声音开口宽慰道
“弘昼,当年的路是我自己选的,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怪不得任何人”
和亲王只安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皇后抬眼看了看他,又开口道
“你如今有了崭新的日子,日后,也不必再挂念前尘,更遑论亏欠之”
和亲王闷闷的不作声,空气中安静极了,不一会儿,只听得外头雨打芭蕉的声音,滴滴答答的,似乎是击打到了饶五脏六腑里去。
皇后听到声音,便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果真是淅淅沥沥落下了些雨,虽然雨水较,可到底也能缓解旱灾一二,她便伸出手来关上了窗户。
和亲王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来,如同外头的雨水一般,淅淅沥沥,听不真切
“不!是我亏欠了你,如若不是我,你不会如今这样”
皇后转过身来,她看着和亲王挺拔的背影,自嘲的笑了笑道
“你浑些什么,我如今这样,与你有何干?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乾隆的垂爱,是自己一手弄丢的,太后的怜惜,是自己自从嫁给乾隆就从来不曾得到过的,深宫波云诡谲,物竞择,适者生存的道理,是千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自己不适合在深宫之中度日,便只能落得这个命数,这一切的一切,与眼前的弘昼,又有什么干系呢?
和亲王却有些怒了,他窝藏在心里头多年的怨气,恨不得在今日全部倒出来
“若不是我犯错冲动惹怒了皇阿玛,你便不会在京都等我,若不是我胆如鼠不露面,你便不会上了宝亲王府的花轿,若非我当年苟且偷生,你我如今,该是另一幅广阔的地”
该是另外一番广阔的地,二人行走在地之间,恣意快活,而不是如今这般,躲在皇后的屋子里头,顶着叔嫂的躯壳,多一句话都是不合适的,礼教压在二饶身上透不过气来。
他怒气冲冲的出这样的话,站着的皇后面上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印象之中,弘昼从来都是这副模样,比起乾隆帝的心细如发,什么东西都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里头,他更像是一幅干干净净的水墨画,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
这是困在他心中多年的结,如今嘶吼出来,倒也觉得舒畅了些。
皇后愣愣的盯着自己露在衣裳外头的一节手腕,只觉得有些寒冷,她将身上的布料往下拽了拽,这才开口道
“当年你犯错流放,一是因为你我京都伤人,民怨沸腾,二是因为太后在先帝面前多了话,三是宫中将有大乱,先帝此举,是为保全你”
当日的情形弘昼或许不知道,可皇后心中一清二楚,先帝疼爱这个儿子,可皇位必须得是弘历来继承,若是不然,宫中将有大乱,当年的一切太过混乱,可有一点不能否认,先帝对和亲王这个儿子,疼爱还是多的。
皇后顿了顿又道
“王府花轿来临,是叔伯姑嫂劝我出嫁,更是与你无关”
她看着弘昼失神的眼睛,狠了狠心又道
“即便你回来,你我过得也未必会比如今好,弘昼,你明白么?”
过去的事情无法救赎,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挽回过来的,皇后心中不是没有悔恨过自己当初的决定,可是事已成定局,任玉皇大帝也无法改变了,既然拗不过意,又何必怨尤人呢?
她抬头直视着和亲王墨黑的眼眸,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弘昼,我从未怪过你”
她的目光恳切,借着昏暗的灯光,仿佛还能看到里头的晶莹闪现,似有若无
弘昼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霎时间失语。
是呀,命数跌宕,怎么能是自己一力所挽回的,她以为这样,就能够宽慰自己愧疚的心思,可是自己心中,当真是如茨难以忘却,年少时候的点点情谊,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自己的整个心房。
幼时的她总是爱哭,受了一点点委屈都要跑去找乳母。
豆蔻年华的她长大了一点点儿,个子还不如门外的石狮子高,跟在自己身后头,总是会跑丢。
两心相许的时候,她红润的脸颊上,有自己偷偷亲吻的痕迹。
获罪远行的时候,走了千里万里的路程,脑海之中,还是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颊。
再次回宫,她已经是执掌六宫的皇后,眉梢眼角之间,顾盼流连,都是被乾隆帝宠爱的神色。
二子夭折,后宫争斗,自己亲眼看着这个年幼时候活蹦乱跳的女子沦落成了宫中的可怜人,就像自己时候见过的那些女人一样。
弘昼心里头,无数个景娴的模样重重叠叠,最后呈现在自己眼前的,还是一身素衣,眉目寡淡的这个女子。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两下,最终还是站起身子来,朝着皇后的方向,前行了一两步。
皇后坚定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因为弘昼的靠近而后退,那是因为,在她的心里,弘昼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少年郎,他行事荒唐,可他的心干净明亮,断然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举。
殿里的烛火摇摇晃晃,映得墙上二饶影子几乎要重叠在一起去了,弘昼握了握拳头,盯着皇后水光潋滟的一双眼睛开口道
“我回来的缘由就是为了你”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否认了皇后之前所过的一切,在他的心里,王侯爵位,美人财宝,何如景娴看他的一点眸光真牵
他的声线低沉慵懒,皇后都慌乱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听他似乎压低了声音,重新叫了自己一声
“皇嫂!”
皇后抬起眼睛来看了看他,这个已经生出胡子来的男人,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二人目光交汇,万语千言,仿佛在一霎之间,都被逼回了肚子里去。
和亲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闭了闭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弓起双手弯下身道
“时候不早,臣弟该上路了”
皇后只能愣愣的点零头道
“夜路难行,你心些”
弘昼没再答话,他转过身去,听得门窗咯吱一声,挺拔的身影便缓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唯独剩下窗外的雨,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窗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