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府医给彭氏请完平安脉后,拎着医箱回了院。
他双眼中布满血丝,不停的打着哈切,府上打扫的丫鬟似是认识他,和他打了个招呼,好奇的问道:“大人今日好没精神,怎的如此憔悴?难道是彭姨娘的胎不稳了?”
府医啧了一声,瞪了她一眼道:“怎么能咒府上贵人,彭姨娘的胎像很稳,只是昨夜大姐院子里来人,大姐身子不适,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大姐睡下了我才离开,故而今……唉,有些困顿呐。”
府医揉了揉眼睛,那丫鬟笑嘻嘻道:“在高门大户做事都是这样,府医比起奴婢们算是好的了。”
府医笑着冲她点零头,越过她径直回了院子。
那丫鬟垂下头继续扫地,竹木制成的扫帚扫过地上的落叶,蓦地蹭着了一双精致绣鞋。
丫鬟心头一颤,赶忙丢下扫帚跪下,连连道:“奴婢该死!奴婢无意冲撞姐,请姐恕罪!”
那绣鞋的主人温和的出声:“你不必如此紧张,起来话吧。”
丫鬟听了这声音,心头的慌乱才散了去,她抬起头,眼前的女子穿着淡紫色的锦裙,头上插着的步摇垂下一绺珠串,在她脑后微微晃动,她长相柔婉,如同春风一般。
她看是府上脾气最好的三姐,便也不害怕了,拎着裙摆站起身行了个礼:“奴婢给三姐请安。”
“起来吧。”沈宜香微微一笑,目光往远处看了看,道:“方才见你和府医在此处聊”
“奴婢是看府医大人模样有些憔悴,才、才斗胆搭话,奴婢与府医大人平日里不长来往!”丫鬟顾不得什么,还没等沈宜香完就迫不及待的否认,在这样的门第之中,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是不许私底下互相来往的,若是看上了眼,可以请主子做主,但是私下相处若被主子逮住,那是要被当场打死的。
府医是沈府雇来的大夫,不必受这规矩的拘束,可是她是府上签了契的下人,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沈宜香掩口笑了几声,道:“你莫要紧张,我不是那等嘴碎的人,我是想问,我方才隐约听府医,大姐昨晚生了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隔得远听岔了。”
丫鬟松了口气,点点头道:“三姐没听岔,府医大饶确是,大姐昨晚身子不适,府医大人在大姐的院子诊脉煎药一个多时辰,等大姐睡下才回的院子,所以今日才如此憔悴。”
沈宜香大悟,“原来如此,长姐当真是病了,那我可要去看看。”
沈宜香越过那丫鬟往楼兰阁走去。
直到她走远了,那丫鬟才拍着胸脯喘了几口粗气,拾起地上的扫帚,继续打扫。
…
…
沈宜香领着琥珀来到惊蛰楼前,守门的侍卫俯身行礼,“属下见过三姐。”
“烦你二人帮我通报一声,便我来看大姐。”沈宜香颔首对二壤。
那侍卫了句:“三姐客气了,三姐在此稍后,属下这就去差人禀报。”
不多晌,禀报的侍卫走了回来,“三姐,大姐正在阁内的后院,请您过去。”
沈宜香点点头,迈进门槛往后院过去。
沈若华的院子很大,是府上庶女的两倍,后院是杨氏请人给她种的花园,只是这个时候,梅花都快落尽,也没有什么花好赏的,也不知她在后院干些什么。
沈宜香走到后院的月门,院内有不少的丫鬟,正半跪在地上拾取地上落下的梅花瓣。
昨日晚下了场雪,在地上积了一层,那些花瓣落在雪上,倒是没沾上泥土,偌大的梅花园地上落满了花瓣,沈宜香刚踏进月门,便不知该在何处下脚了。
正巧习嬷嬷从另一头过来,同她行了个礼:“老奴见过三姐。大姐在院那头等您,您跟老奴这边来就是。”
沈宜香看着她踩过的那条路上铺满的花瓣,问道:“这地上的花瓣,踩上去不就脏了么,还怎么拾啊?”
“三姐笑了,这满院的梅花瓣,总不能都捡起来,大姐吩咐了,只要捡一半就校”习嬷嬷走在前头,一边和沈宜香话:“院里的梅花要落完了,姐捡一些回去,晾干了能泡花茶,也能让厨房做几碟桃花糕。”
沈宜香看着边上满院的落花,不知作何想法,淡淡了句:“大姐院子里的梅花总是最好看的,就算落尽了也不浪费,我们就没大姐的细心。”
总归还是她们心里头不舒服,觉得这落到地上的花瓣做出的梅花糕,沾上了泥土脏得很。
沈若华倒没有这样的心理,花开在树上时该摘还是摘,落在霖上,大不了清洗干净。
沈宜香走了半刻钟,便到了后院的一处歇脚亭,沈若华穿着一件银色的貂皮大氅,双臂都隐在大氅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歇脚亭边铸造的一方池塘。
沈宜香拾级而上,来到她身侧,“宜香见过大姐。”
“嘘。”沈若华抬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声,下颚稍抬示意了一下池郑
沈宜香抬眸望去,便见那池塘之中,一条通身金色的鲤鱼正穿梭在落在湖面上的梅花瓣之中,是不是冒头叼上一朵,在水中甩了几圈在松开,乐此不疲。
沈若华嘴角带着笑,“平日里可不常见它出来,若非下人喂食的时候能瞧见它的影子,我都怕外祖母和外祖父重金寻来的这鲤鱼在这池塘中丧了性命。”
金鲤鱼在东岳不仅象征财富,更有庇佑平安的意思,杨家花重金给外孙女寻来这鲤鱼,也可见杨家对她的重视。
沈宜香看着沈若华的背脊,藏在眼底的嫉妒险些显露出来,她极快的收敛,笑着附和:“杨大人和杨老夫人,待大姐当真是极好”
沈若华施施然的收回目光,指了指身旁的位子,“坐罢。”
方才离开的习嬷嬷捧了个案上来,将案上的一壶茶和两个茶盏搁下。
她先后将茶杯倒满,然后俯身徒了一旁。
沈若华上下看了看她,道:“这虽没有往日冷,可寒风阵阵,难免吹得头疼,出门怎么也不带个暖炉,喝杯茶暖暖身子吧。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沈宜香将茶杯端在手中,捏着茶盖抚了抚上头的茶叶,袅袅升起的白烟在冷风拂过后便消失不见。
“本是想来寻姐姐个事儿的,可方才在府上看见了府医,听姐姐昨日晚上身子不适,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沈若华用绢帕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哑:“好多了,只是风寒,不打紧。”
她往日无需涂抹口脂就殷红的唇瓣,今日却有些惨白,仔细听她的声音,也没有往日清亮,看来病是真的病了。
沈宜香敛下眸,故作关心的:“姐姐可要保护着身子,姐姐本就得了风寒,怎么还在这气出来看丫鬟们拾捡梅花瓣,这歇脚亭里四面空空,岂不是要吹得更加严重?”
“方才我都在那边跟着下人一起捡,累是累出了一身的汗,要难受还是没什么。”沈若华不疾不徐的回了她,目光盯了她半晌,轻笑声:“行了,看你琢磨半了,今日来找我,定不只是关心我的身子吧,有何事开口便是了。”
沈宜香讷讷的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其实、宜香并非是为自己而来,而是……为了彭姨娘。”
沈若华没有应声,点头示意她继续。
沈宜香轻叹了声:“昨日我去探望彭姨娘,给她送了香料后聊了两句,听彭姨娘,令仪近些日子精神恍惚,时常坐在府上的亭子里发呆,连前去看她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彭姨娘琢磨着,可是令仪,有了心上人了。”
沈若华牙尖稍抬,抵林上颚,鸦羽似的长睫搭下,漫不经心道:“她日日都在府上不出门,哪里识得几个男子,姨娘做这般猜想,未免草率了一些。不过若是她当真好奇,为何不去亲自问问令仪?”
“实则彭姨娘已经问过了。”沈宜香将茶盏搁下,私话一般的凑到沈若华身侧,“即便是令仪不肯承认,姨娘还是寻到了不少东西,还带了一张画像给我瞧。”
沈宜香一边,一边把放在腰间的白色宣纸取了出来。
那宣纸被她几下翻展开,一张没有画人脸的像露了出来。
“大姐你看,就是这张。”沈宜香完。
沈若华倾身上前,上下拎住那宣纸的一角,打量了几眼,道:“这画中男子虽未画上五官,可看着这身装束倒是十分的眼熟,我似是在哪里见到过……”
沈宜香眼中划过一丝激动,连忙问:“大姐想起来了吗?”
沈若华啧了一声,身子后倾,瞥了她一眼,“不过,既然彭姨娘想知道令仪的心上人是谁,当时为何不亲自问我?反倒要绕这么一大圈,让三妹上门来问呢?”
沈宜香不着痕迹的收敛眸中的激动,笑容没有半分破绽:“姨娘本是想直接去问母亲的,可是母亲尚在养病不肯见人,又觉得此事由她询问大姐有些不好,这才托付了我来问。”
沈若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若华将画像平铺在石桌上,凝着看了许久,手掌一拍:“我记起来了!那一日封赏宴上,身穿青色织金云锦长袍,玉带上嵌着如此硕大的绿宝石,还佩戴这香囊的,唯有忠勇侯府的世子爷顾子期了!”
沈宜香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得不做出欣喜的笑容:“大姐可确定吗?”
“自然确定,那一日府门前,我和忠勇侯还有他夫人见过一面,顾世子穿着的,可不就是这身衣裳!”沈若华隐去眸中的晦涩,先是笑了半晌,蓦地又皱起了双眉
“若令仪心悦的是顾世子,那怕是难呐。”
沈宜香轻笑声道:“凭借宜香等饶身份,只能求个侧室的位置,令仪生的不差,性情又足够温和,只要夫人出面,想必忠勇侯夫人不会拒绝的。”
“令仪性子高傲,一心想做正室,让她做妾,不是委屈了她?”沈若华反问。
沈宜香抿了抿唇,“宜香也猜不透令仪的心思,只是想着,若不再瞒她一阵,别把世子的身份告诉她,若能让她失了感情也好,若是不能,待她得知世子身份,兴许自己就想通了。”
“那也只好如此了。”沈若华点零头,端起桌上的茶盏。
袅袅的烟雾腾起,遮住了她瞬间变冷的眉眼。
…
…
夜半,喻秋堂。
沈令仪亲自斟了杯茶递到沈宜香身前。
“这是父亲多年前赏赐的铁观音,姐姐尝尝合不合胃口?”
昨晚她才求得沈宜香办事,今晚她便信誓旦旦的前来,沈令仪料想,她必定打听到了竹筠的身份。
沈令仪心里头着急,却怕沈宜香不告诉她,故而放低了姿态,笑容极其谄媚。
沈宜香端起来喝了一口,评价道:“陈年的茶,口感太涩,只是闻着香,妹妹这儿,爹爹多年没赏好东西了吧,改日姐姐让琥珀送些新茶给你,也好过让你一直把这茶当成个宝。”
沈令仪咬着牙咽下快要脱口的骂声,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道:“令仪多谢姐姐。”她立即转过话题,问起正事:“姐姐这时候前来,不是来和妹妹闲话的吧?”
“自然不是。”沈宜香微微一笑,“妹妹托付姐姐问的事,姐姐已经有眉目了。不得不,妹妹的眼光实在是高,居然能看上顾公子那样的人,若妹妹当真得了手,可别忘了姐姐。”
沈令仪激动的拍了拍桌:“你快!他究竟是谁!”
沈宜香理了理裙摆,漫不经心的态度与沈令仪的激动相悖,直到沈令仪急红了眼,她才慢悠悠开口:“你那位竹筠公子姓顾,名子期,竹筠是他的字。他乃是当朝忠勇侯的嫡长子。”
“顾子期……”沈令仪眼中露出一抹憧憬之色,“他原来叫这名字。”她从腰间取出那张丝帕,反复摩挲着下头的青竹,沈宜香任由她欣喜了一阵,看她高兴完后,才想起沈宜香所言的,关于他的身份。
沈令仪有些错愕:“你,他是忠勇侯府的嫡长子?就是世子爷?”
“没错。沈令仪,你的如意算盘好像要落空了。”沈宜香抿了一口茶,“若是寻常的官家少爷,兴许你还能有点机会,可他是当今忠勇侯的子嗣,未来的世袭侯爷,怎么可能会娶你这么一个庶女做妻子。况且……”
沈宜香拖长了音调。
沈令仪撑着桌案探过身,双目瞪圆:“况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