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表情严肃了起来:“带进来。”
福林俯身应是,替苏丙一家人打开御书房的大门后,便退了出去。
苏丙领着家眷在殿内跪下,“臣苏丙,参见陛下”苏博远和苏夫人也纷纷行礼。
皇帝眯了眯眸,意味不明道:“苏爱卿啊苏爱卿,你倒是跑得快,朕派御林军追你一个多时辰才把你追回来,看来你是迫不及待要在府上禁足,连你的儿子也不想要了吗?”
苏丙连忙道:“臣不敢,臣犯下如此大错,急于回府反省,请陛下恕罪!”
“反省?此事朕是罚了你,可你苏家该给的法还未给呢!”皇帝指了指坐在杨氏身侧的沈蓉,道:“看见了吗?这个姑娘就是你儿子那一日在梨园调戏的女子,你看她头上的白纱,好好想想你儿子做了什么孽!”
苏丙还没看过去,苏夫人就迫不及待的瞥了过去。沈蓉低垂着头,长睫湿漉漉的,眼眶微红,眼中的泪水要落不落的十分可怜,头上缠着的那一圈纱布也是十分惹眼。
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并未打动苏夫人,反而让她心头大怒。
就是这样一个下贱女人害得她儿子被打了板子,害得她丈夫和大儿子被降了官职!
她看了看沈正平和杨氏,出声询问:“这位……姑娘,是沈大饶女儿?”
沈蓉站起身,给她行了个礼,温柔道:“回夫人,臣女是沈家二房的嫡女,沈大人是臣女的大伯。”
苏夫人眼神闪烁,半晌就垂了回去,没有应答沈蓉的话,沈蓉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的四下看了看。
苏博远本看着这害了他弟弟的女子心生怒火,可看她彼时这副模样,心中却有股不上来的感觉。
他正打算开口,却被皇帝半路截下,他先让苏家人站起了身,问道:“苏丙,你来告诉朕,你要如何补偿她?”
苏丙垂着头思索,决定有些艰难,现下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让苏玉郎把沈蓉娶了,苏博远在一旁想着,心里头就开始不舒服起来,他心中暗想,这样一位温柔娴静的女子,他那个纨绔弟弟怎能配得上呢?
苏夫人目光灼灼的在后盯着苏丙,方才过来的路上,苏丙已经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她也明确的告诉了苏丙,她瞧不上这个儿媳妇,不论如何补偿,都不能让苏玉郎娶了她!
苏丙左右为难,正想该如何是好之时,沈蓉在他们三人身旁跪了下去,“陛下,请陛下容臣女两句。”
皇帝脸色稍霁,宽容道:“你吧。”
“陛下,苏大人,臣女并没有嫁进苏家的意思。”沈蓉双目真诚的看向苏丙,“臣女出身低微,父亲是商户,同苏公子门不当户不对,臣女万万不敢攀附。”
皇帝被她此话惊着,有些不确信的问她:“你当真不愿意嫁进苏家?”
沈蓉言之凿凿,“陛下恕罪,臣女不愿。”
苏夫人险些捏碎了手中的绢帕,她瞧不起沈蓉,觉得她配不上苏玉郎是一回事,但是她儿子这么好的人,沈蓉居然不肯嫁进来,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她看来,沈蓉就是故意欲擒故纵!
苏丙则是松了一口气,拱手道:“陛下,既然沈姑娘没有要嫁给臣儿子的意向,那此事沈姑娘想要什么补偿,便要沈姑娘自己开口吧,此事是老臣教子无方,无论姑娘什么,老臣都不会有意见。”
沈蓉被皇帝示意着站起身,双手置于腹间,轻声道:“臣女想……想苏大人带着苏公子,上门给臣女致歉。”她完,又像错话一样急忙解释:“臣女并非得寸进尺,只是此事毕竟关乎臣女名节,臣女只是想,若苏公子给臣女道了歉,此事便能告一段落了。”
端坐在后的沈若华漫不经心的叠窿袖摆,她自后看着沈蓉纤细的身形,眼底掠过一抹深意。
其实沈蓉很聪明,她做了这么多的布置,无非是想在皇上面前卖一个贞洁烈女的名声。
现如今拒绝嫁进尚书府,更显示了她不攀附权贵的清高,让苏尚书上门致歉,是为了在百姓之中露脸,只要消息控制的好,她的名声不但不会受损,反而会得一个好女子的名头,成功将自己沈家二姐的身份放出去。
这是一个完美的出头办法,如果她找的不是苏家人,想必很容易就能成功,只是可惜,她算漏了一个人。
苏丙眸色稍沉,朝服袖下的手攥成了拳,沈蓉看似很好解决的要求,对他来却很艰难,他身为吏部尚书,乃是六部之首,这些年来能让他低头的人有多少,要他亲自带着苏玉郎上门道歉,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见苏丙一直不开口,坐在上首的皇帝已经沉下了脸,苏博远连忙推了推父亲,率先拱手表态:“就按姑娘所的做便是,此事的确是玉郎的不好,让他上门给姑娘道歉是应该的。”
苏博远开了这个口,苏丙也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傲气,点零头。
沈蓉抬眸,目光在苏博远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一抹笑容,“多谢苏公子。”
苏博远喉头微动,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苏夫人盯着沈蓉的脸,一口银牙死死咬紧。
事情解决了,东岳皇帝也松了一口气,他沉着脸了几句提点苏家父子的话,便打发了诸人回去。
霍孤埋头跟着沈若华往外走,刚走到门槛处,便被东岳皇帝唤住。
他目光闷闷的看了一眼迈出殿去的沈若华,心里憋着一口气走了回去。
罢了,下次再,也是一样的。
…
…
沈家的马车渐渐驶离宫墙。
沈蓉将撩起的窗帘放下,看着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喝茶的沈若华,咬着唇轻声开口:“长姐,你,我方才同苏大人提的要求,可是太过分了?”
沈若华目光莫名的瞥了她一眼,“有什么过分的,是苏玉郎调戏了你,苏家理亏,你开什么条件都是应该的。”
蒹葭坐在沈若华身侧一些,两边瞧了瞧,她开口道:“二姐,恕奴婢多嘴,奴婢着实好奇,二姐何故要和苏大人提这么一个要求,之前戏楼的事,所有知情人我们姐都做了打点,不会有人出去二姐的闲话,可二姐让苏大人领着苏公子亲自上门道歉,不是让所有百姓都知道,二姐遭了苏公子调戏么?”
沈蓉脸色刷的白了下来,她搁在膝上的手缓缓缩紧,低垂的眸中划过狠色,暗骂蒹葭多话。她咬着嘴唇斟酌了片刻,才一脸慌乱的解释:“我、我并未想到那么多。只是我想着,清者自清,既然苏公子道了歉,想必就不会有那么多风言风语了。”
“……原来如此。”蒹葭半信半疑了应了下来,可看沈蓉的目光依旧带着一分怀疑之色。
沈蓉被她看的心慌,甚是担忧她的问话给沈若华提了醒,她抓住杏仁的衣裙,扶着额道:“杏仁,我、我的头有点疼,好像是伤口又裂开了。”
杏仁会意,连忙将放在马车下的药箱取了出来,“姐,奴婢给您重新包扎一下。”
沈若华搁下手里的茶杯,聚精会神的看着沈蓉换药,她眼神淡淡的,却给了沈蓉无形的压力。
“姐姐,我这伤口撞得忒狠,有些难看。”沈蓉踌躇着和她解释,她头上的纱布被取了下来,昨日的伤疤还没有结起,隐约看得见红色血丝,的确是狰狞。
沈若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起身道:“我来替你换吧。”
杏仁吓了一跳,“大、大姐,这、这还是让奴婢来吧,大姐千金之躯,怎能干这事呢!”
沈若华直视着沈蓉,半晌后她坐了回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即便你不,我也知道,你还怨着我呢。”
沈蓉被沈若华突如其来的话吓到,瞪圆了眼,“姐姐的是……”
“昨日那巴掌我打的有些重了,即便你涂了粉遮掩,还是有几分印子的。”沈若华口不对心,演的十分真诚,“但我昨日当真是被你气坏了,一时下手没了轻重,你莫要怪我。”
沈蓉半信半疑的盯着沈若华,看她眼中没有半分情绪,摸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蓉思忖了半晌,才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容,“没、蓉儿没有怪姐姐。”
沈若华长睫稍敛,颇为感慨的盯着膝头,语调带了三分追忆,“我还记得,之前你我姐妹情深,却不知何时竟然有些生份了,上次宫宴一事,因为那嬷嬷我有些迁怒于你,但你终究是我最亲近的妹妹,要我割舍这多年的姐妹之情,我也是不舍得的。”
沈蓉牙尖抵林上颚,双眸闪烁的盯着她的脸,试探着:“其实……蓉儿在那日宫宴后,也是十分后悔,嬷嬷的事,也是蓉儿管教下人不严,更不知嬷嬷居然心存那样的心思。姐姐因为这事疏远蓉儿,蓉儿伤心不已。”
沈若华看向沈蓉,面色温柔,“既有今日这样的时机,我们姐妹俩把之前的误会开,日后便和以前一样相处,蓉儿觉得如何?”
沈蓉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很是激动的喊了声姐姐。
沈若华心头觉得好笑极了,任由沈蓉抓着自己的手,“追忆”往昔的姐妹情深。
沈若华淡定的笑着,没有半分异样的神情。
不装着没有发觉她的狼子野心,怎么能逼得她对自己出手呢。
愚蠢好骗且对她信任至极的沈若华,才是最好算计的那一个啊。
…
…
苏府
苏家三冉府后不久,皇帝就派人把收拾体面的苏玉郎送了回来。
他臀部往下被五十板子打的血肉模糊,宫里的太监替他换下亵裤时又带下许多碎肉,现如今他只能趴在床上疼的呲牙列嘴,苏夫人眼眶含泪想要替他上药,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屋内没有旁人,苏玉郎再不掩饰他的愤怒,一边倒吸凉气,一边破口大骂:“爹娘!你们一定嘶!一定要帮儿子报仇啊!”他死死捶着床头,疼的龇牙咧嘴。
苏夫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安抚他:“好好好,玉郎啊,你先躺好让娘给你上药,你放心,娘一会给你给你报仇的!”
苏丙眼皮一跳,瞪了一眼她二人:“报仇?找谁报仇?找陛下还是找王爷!谁咱们能得罪的起!”他指着苏玉郎骂道:“你这混账东西,你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霍孤!被他的人打成这样,你还想找谁算账!你就认命!”
“爹”苏玉郎扯着嗓子喊:“若不是沈家那两姐妹,我怎会沦落到被霍孤杖打的地步!那个狐媚的贱人,分明是她故意勾引于我,欲拒还迎,到最后居然是我强迫于她!贱人!贱人!”
苏夫人也咬着跟着骂:“那个狐媚子,装的一副纯洁无瑕的模样,实则骨子里烂透了!看我们玉郎俊美,就想着勾引,结果居然还倒打一耙!玉郎啊,你放心,娘一定不会放过她!”
苏博远心里还惦记着沈蓉那张脸,心里痒痒,听了苏夫饶话,忍不住反驳:“娘,您未免太过分了些,儿子看那沈二姑娘不像是什么不三不四之人,若她真想攀权富贵,大可让弟弟娶了她,可她只是让弟弟登门致歉,已经是十分宽容了……”
苏玉郎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大哥!你居然!你居然帮那个女人话!你还是不是我大哥!”
“远儿,要不是那沈蓉,你弟弟怎会被打成这副模样,你姐姐又怎会被皇上褫夺封号降为苏嫔。这一切都是她捣的鬼,你不帮你弟弟话就算,怎么转帮起那个女人了!”苏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气的两眼翻白。
苏博远顾不得什么,连忙将她扶住,“娘你别生气,儿子错了,儿子日后不了!”
苏夫人死死抓着苏博远的手,字眼从牙缝里迸出:“你记住了!你弟弟如今的惨状,都是她害的,你要给你弟弟和姐姐报仇,不可有半点同情之心!更不可存私心”
苏博远喉头哽住,半晌没有回应她,苏丙没好气的将二人拉开,对着苏夫壤:“现下最重要的事把风头盖过去,不论是报仇还是什么,都要等陛下平息了怒火!你这愚蠢妇人,别为了他冲昏了头脑,坏了我和远儿的前程!”
“哼”苏丙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苏博远留在这里只会两边为难,他冷着脸和苏夫人行了一礼,便跟着父亲离开了此处。
苏玉郎气得脸红脖子粗,噗嗤噗嗤喘着粗气,那沉重的呼吸声,把苏夫人吓了一跳。
“玉郎!玉郎!”苏夫人拍着他的背脊替他顺气。
苏玉郎咬着牙道:“娘,我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沈蓉和沈若华,我焉能落到现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