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从白府归来的几日,做了许多噩梦。
梦里是一大群人,不,不是人。他们面色苍白,如死人脸一般僵硬。这些人嘴里不住地嘶吼,如同野兽一样,他们浑身上下布满不知是谁的鲜血,全然不顾地往前跑着。
他们手无寸铁,徒手撕扯着被他们追赶上的人,在旁人身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血痕,被他们伤到推倒的人,立刻被踩在脚下,发出渗人的惨叫声。
薛琬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鲜血迸发的声音。而更恐怖的是,被抓伤的人,渐渐变得面无表情,脸和那些杀人者一样僵硬苍白……他们变成了新的屠戮之人……
不知道哪里的声音,“大虞的镇国长公主殿下,亲手灭了大虞,哈哈哈哈哈……”一声比一声大,薛琬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声音离越来越近,近到要刺破耳膜……
一梦惊醒,薛琬额头上布了一层汗珠,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漏刻,刚过卯时。
披衣,起身,昏昏沉沉的头险些撞到床边的木栏,她摸到桌边给自己灌了一杯水下肚,稍缓了片刻,好像清醒了些。
如往常一般,穿了青色的窄袖短衫,提了剑到清宜阁后院,舞练起来。
青鼎门剑式共四十九招,都已烂熟于心。而今日,恍惚间,除开剑招之外的一式拨云见月,她外祖母亲自传与她的,无意间被她舞了出来。
薛琬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练起这一式,腰间一阵刺痛,她赶快停了下来。拨云见月要极灵活的身形和极快的反应,她久不与人实战,武艺确实下滑了不少。
这曾经她得意的一式,如今也不能够轻易驾驭了。
过了这些年,经历这许多事,她以为自己不会怕了,但如今发现依旧是徒然。
人都是惧怕灾祸的,而如果这场灾祸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那恐惧就会到了极点。
薛琬不在乎名声好坏,但那场未知的祸事,一直让她胆战心惊。六年了,依旧如昨日一般,她如同躲藏一样地过了这些年,但昨日白青桓无心的几句话,往昔又被一下揭开,让她觉得顷刻间被打回原形,无处逃匿。
幽兰自前庭走了过来,见她如此,知道定然又是心神不宁了。“殿下。”
薛琬闻声转过身来。“殿下去歇息吧,我拿了安神汤药过来。”
薛琬平日早起练武,之后去睡回笼觉到午间,除非需要进宫请安,要早些出门。现在也是她平日回去睡会的时候了,只是她这几日对梦境有些害怕,怕梦里的东西。
“好。”薛琬还是点点头,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幽兰不发一言,只是帮她拿了衣服更换,帮她关门。她深知,薛琬心中有事时,一向不喜欢与旁人言说,她想保持她外人心中,那个淡漠,对所有事情不屑一顾的样子。
毕竟外人看来,不惧世俗、富贵至极的镇国长公主,怎么会有害怕柔弱的时候,笑话。
汤药还是有效的,这两个时辰薛琬睡得还算踏实。
依稀听见有人小声叫她,“娘亲,娘亲。”薛琬转醒过来,看见元拓蹲在她床榻,摇着她的胳膊。
“怎么啦?”薛琬摸了摸他的头发,软软的十分舒服。“娘亲,有客人来了。”
“嗯?有客人来,谁啊?”薛琬坐起身,问道。
元拓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锦兰没有说,不知道是谁,就只让我来喊娘亲。”
薛琬了然,这两个丫头都知道吵醒自己会被发脾气,就推了元拓出来叫自己。
“好,娘亲这就出去,你先去玩吧。”薛琬拉着他看了一圈,没有弄脏衣服,也没有磕碰到受伤,满意地点点头。
元拓应了声,小跑着出去。薛琬一边纳闷,平日都是叫他们直接拒客打发了,怎么今天还特意叫直接出去,这是来了什么人物,总不能是她皇兄吧。况且她皇兄才没有这个闲功夫来公主府……
薛琬也没有唤人进来伺候,自己披了件衣服简单收拾便出去了。
清宜阁正堂门前,白黎端正地站在门外,双手捧着一个不小的盒子,薛琬脚下有点匆忙,又觉得应该注意仪态,见到来人后停住,四目相对。
白黎还是白衣在身,不管今日换了件金线绣纹袖边的外衫,更显了贵气。
薛琬瞥见他腰间坠着一枚玉佩,黑白双鱼相互交合,一半墨玉一半白玉。
“我还怕这礼物选得仓促了些,看来这人长得好,加什么配饰都好看。”薛琬道,这双鱼璧是忘了什么时候收着的了,但是这玉的确是浑然天成新奇的很。
且当时薛琬觉得白黎二字,黎有黑色之意,这黑白双色的玉佩也合了他的名字。
“的确是珍稀之物,多谢殿下相赠。”他把盒子往前举了举,“明日花神节,家母让我送了花绣和花糕过来,向殿下贺过。”
“哦,烦劳封姨母费心想着了。”她伸手去接,“白公子进来坐坐吧,久等了。”
白黎没有松手,两人手指相碰,薛琬没有什么,倒是白黎往后缩了缩,“无,无妨。我帮殿下拿进去。”
薛琬对他刚才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也就松开了手让他拿进来。
白黎将盒子放下,薛琬打开来看,几匹细心精绣的缎子摆在其中,最上面的绣着桃花图样。旁边还有一个食盒,薛琬也将其打开来看,是各种花状的点心,甚为精美。
花神节在每年三月十五,是以祭祀百花之神,迎春之日。花神节之日女子尽身着花绣衣衫,带自己亲手所做点心上花神庙祭祀祈愿,是以封清曲送来绣了花样的缎子和点心来。
除此之外,花神节前夕,也就是今日傍晚,主街及皇城河上都会放灯庆祝,许多人游船观灯,热闹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