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紫冰生平第一次坐轿,感觉比坐车骑马都更舒服,有种坐在船上随波平稳摇曳的感觉,她想起自己反复做过的梦:
她和她的外婆——虽然她从未见过外婆——坐在家门口等着心爱的人来接她。后来心爱的人划着船来了,载着他们一同归去。可是走着走着,外婆和心爱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水上漂着……
除了内心的苦涩,她还有的是不甘心。她心里憋着一口争强好胜的傲气,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有用武之地,没想到铩羽暴鳞。
她的心就像梦境中一样空落落的无处安放。她只得用左手抓住右手,紧紧地抓住来缓和内心的惶恐——原来到最后她能抓住的也唯有自己。
恍惚中,紫冰听到轿外争吵不跌。原来,轿子在一条窄巷里遇上了另一顶宫轿。两顶轿子同向而行,却仅能容一轿通过。宫人们落轿前来理论,双方都说是皇差,都要争着先走。
紫冰怕节外生枝,坐在较内不敢出声,却听见一声:“谁这么大胆,敢挡本位的驾。”
“回禀娘娘,是给皇上接的新娘娘。”
“好哇!竟不把本位放在眼里!”
“娘娘暂且轿里坐坐,待属下收拾他们。”
“好,好哇!你们这群狗东西,平时本位对你们不薄,你们竟然敢背着我……来啊,给我好好收拾他们!”
紫冰倒吸了口凉气,想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在勾心斗角中度过了,这不是她想要博弈的棋盘。正想着,紫冰觉得自己随着整个轿子像被抛到了空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提着气不让自己叫出来。
没等她缓过神来,轿子又从空中落了下来。她听见轿外的声音说:“小的该死,请潘妃娘娘先走。”一队人絮絮叨叨地走了。紫冰也被人抬着继续走。
原来,这是寇准设的局。他盘算着潘妃父女应当会去参加八王的婚礼,便模仿潘仁美手迹写信约定时间请潘妃出宫。八王又托宋皇后帮忙,轮空了侍从的班次,悄悄让祺瑞、祾瑞四人充作了潘妃出宫的侍从。
打听到宫里迎接紫云的路线,褀瑞几人事先便探查好地形在此等候。南清宫的护卫也守在巷子的两头,避免闲人经过,只等潘妃与紫冰的轿子相遇,故意引起纷争。
趁宫人不备,祺瑞、祾瑞一前一后地把紫冰的轿子抛起,顺势把潘妃的轿子推到紫冰原来落轿的位置。待潘妃的轿子停稳,紫冰的轿子又恰好落在了肩膀上。潘妃和紫冰的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位置。
这时,和宫人争执的福瑞、禧瑞又屈意相让,宫人便错把潘妃又抬进了宫去。那潘妃最善嫉妒,倚仗自己得宠和父兄的权力,就皇上偷纳宫嫔一事不依不饶,皇上只好就此作罢,不再迎娶紫云却是后话。
走着走着,紫冰便觉得黑暗。待过了闹市,走到僻静处,紫冰试图想了解轿外的境况。
她撩起盖头,微微掀开轿帘,居然是一片黑暗。天怎么突然黑了。她忽然有些慌乱。她不怕是黑,只是怕看不见——此时她的眼睛虽然看的见,但却看不见轿外的一切。
这话她跟云龙说过,云龙激起苇荡的萤火虫,为她照亮。她苦笑,云龙,怎么又是云龙?原来自己心中是这样在意,若不是事发突然,她或许还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原来几月的相处竟有这样不动声色的力量。只是她刚刚看清自己,便失去了相知相惜的机缘。若是早知有今日,当初不如……
算了,还是不要恋念过往吧,否则将给宫中的生活徒增烦恼无数。那日出宫,面对宋皇后的挽留,她眼神黯淡如垂暮的天际:“纵使宫中千灯如昼,也比不上野外苇荡里的萤火之光!”原来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盘算着自己的姐姐在这个时辰已经到了南清宫,想来新妇下轿经历撒谷豆、跨马鞍之礼,踏着青毡花席行进入南清宫,该是很热闹吧。
这时她又有一丝苦涩的甜蜜,不管怎样,她终究是成全了她的姐姐。她心里慢慢定了下来,任由被轿子抬着走。
待轿子停稳,她又觉得天又亮了些。原是在街巷中,褀瑞几人把普通的轿衣罩在了紫冰所坐的轿子外边蔽人耳目。紫冰自然看不见光亮。
四人避开南清宫热闹的正门,从侧门把轿子抬进了后园。这里本是柴郡主出嫁前的闺阁,屋子一直闲着,比较僻静。为了紫冰的安全和名声,八王特地派人清出了闲人。
紫冰从盖头下面看见轿帘被缓缓掀开。一个人穿着枣红色长袍,袍子的下方绣着银色的海水图案,向紫冰伸出手来。紫冰觉得不像太监,又猜不出这人的身份,只得把手搭在那只手上,任由他牵引着往前走。可是自从抓着这手,心里却踏实起来。
紫冰被引进一间屋子,靠着床沿坐着。紫冰心里纳闷:这皇宫里怎么会如此安静,没有一点迎娶的气氛……
正想着,那人走到跟前,紫冰不安地左右捏着自己的手背。那人缓缓地揭开了盖头。紫冰低着头,心神不宁地倒吸着气。片刻,觉得奇怪,才渐渐抬起头,看见一张英俊的脸含情脉脉地微笑着,一如春天桃花树下的明媚面庞。紫冰惊奇地叫:“怎么是你?”
“是我!”云龙俯身半蹲在紫冰面前:“你不用担心了。这是南清宫。”
“那我?”
“你放心。一切都办妥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呐,这把箫,物归原主!”
云龙起身从桌上拿过一套衣服:“你快把衣服换上,王爷和你姐姐要拜堂了。瞧,我都换好了。”
紫冰嘟囔一句:“怪不得认不出你来。”
云龙笑问:“什么?”
“没什么。”
云龙踌躇了片刻,凑在紫冰耳边说了一句:“我已经揭了你的盖头,你可不能嫁给别人了!”
紫冰觉得整个脸都是烫热的,她一时懵了神,如坠梦境之中。这一天一夜的煎熬,居然是这样意想不到的结果。她不知道这背后到底隐含着什么,此刻她也没有心思想那些,此刻她是恍惚而又喜悦的。她捧着衣服坐了好一会儿,听见云龙敲门催促:“换好了吗?”她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
紫冰跟着云龙来到前院的一个房间。跨进房门,房屋正中悬着的华丽红帐子就映入她的眼帘。新娘紫云坐在正中。
紫冰像是好多年没有见过她姐姐一样,疾步跑上前去,蹲下握住紫云的手叫了声姐姐,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紫冰有些撒娇地把头趴在紫云膝上,紫云只用手抚着紫冰的头、轻轻地拍着。紫云此时虽盖着盖头,但宠溺之情不言而喻。
连一旁陪伴的喜娘都笑了:“两位姑娘感情还真是好呢,才一会儿没见。”
云龙笑道:“吉时快到了,咱们还是准备准备去正厅吧。”
“迎新人——”随着典礼官的高唱,柴郡主搀扶着紫云与八王牵上了绣球拜天地。
按规矩紫冰要避见姐夫,远远地看着前厅一团热闹、人声鼎沸。紫冰听见宫中御赐的贺词,心中甚是惶惑,但此时已经礼成,又有王公大臣的见证,也就不再计较,回身去了后院。
其实不光是紫冰,八王也担惊受怕了一天。一直待两人进了洞房,男左女右地在床上坐定了,八王才觉得大局已定,心才回到原来的位置。
八王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兀自笑了笑,才拿起秤杆挑了盖头。喜娘上前把紫云和八王各自披散着的一缕头发用红绳系在一起,口里念道:“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又一个喜娘端着酒盏过来:“请王爷王妃喝交杯酒。”
八王含笑看着紫云,示意她端酒杯的时候,才发现她手里攥着一个蜜桃,笑道:“夫人,这是?”
紫云含羞笑笑:“这是妹妹的心意。”
八王见紫云有些局促,就连同蜜桃和紫云的手一起握住:“你放心!紫冰的心意我明白,她是怕我辜负你。”说着,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紫云手里:“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