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赛花盘坐在蒲团上,目送着木南荨离开祠堂。那窈窕、挺拔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被淹没在夕阳的余晖之中。
“两世一身,形单影只。”折赛花摸索着隐隐作痛的膝盖,轻声念叨着,“重贵,自从今年开始,我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这腿每逢阴天下雨隐隐的都会有些疼,最厉害的一次,都下不了床。”
她望着门外的夕阳西垂而下,天边的云被染成了好看的橘红色,四周被金色的线条勾勒出许多不同的形状。像蝴蝶,像夏蝉,像南归而来的大雁,只可惜这样好看的景色放在折赛花眼中,处处透着迟暮的悲凉。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掷地有声地再一次呼喊着自己丈夫的名字。犹如孩童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嘴角向下颤抖着双唇继续说道“杨继业……杨重贵!你与我少年夫妻,到老了都不曾与我做个伴。那几个儿子也跟你一个德行,扔下老娘、妻儿不管。你可知道,我也撑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这个家……”
折赛花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念叨,直至月上西楼她也没有出来。
杨家长媳周氏来了多次,却都不敢开口。雍熙三年的时候,婆母也是像今天这般独自一人在祠堂内做了一夜。
而如今老太君年岁渐高,周氏不敢让她再来这么一次,于是壮着胆子走进祠堂后,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娘?!”
她等了半刻不见折赛花有任何反应,便又叫了一声说道:“娘!虽然春意渐生,可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冷。我扶您回房吃些东西可好?!”
折赛花朝她招了招手,唤道:“靖云啊……你来!”
周靖云看到婆母朝自己招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身边,微笑着应道:“娘……”
她刚想伸手将折赛花从蒲团上搀起,却不曾想自己的手腕被紧紧的抓住。
折赛花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幽幽传来:“孩子,你心里怨他嘛?”
“什么?”周靖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的婆母说的是谁。
“延平,他狠心地抛下你和宗显,心里可怨他?”由于几个时辰以来滴水未进,折赛花的声音有些嘶哑。
提起杨延平,周靖云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个问题,要她如何回答?
若说不怨那是假的,可若说怨恨,那么身为长媳的她未免有些不识大体。正当她手足无措,踟蹰着要如何回答的时候,听到了折赛花重重的叹息声。
她拿起拐杖,在周靖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道:“竟是我老糊涂了,这样的问题要你如何答?就连我都有这满腹的委屈,更何况是你!”
折赛花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对周靖云说道:“走,你扶着娘一起回房间吃些东西。后面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即使委屈也得撑着啊。”
周靖云以为婆母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恭敬地应道。
其实,最后这句话,折赛花是说给自己听的。近一年多来,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当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都做好了就此长眠的准备。
有时候想想,就这样走了也好。
但是如今,她却不能这么想了。
朝内奸佞还未除,辽国、西夏依旧虎视眈眈,燕云十六州依旧攥在人家手里。再加上今天送八妹回来的丫头,她的身世对于杨家来说简直就是选在头上的一把利剑。如果有人想用她来做文章,那天波府将会面临一场浩劫。
虽然自己年迈,再也不能够上阵杀敌。但是她却可以为孩子守住这个家,替他们与朝中的奸佞小人周旋。杨家的孩子率直、忠诚、武艺高强,各个是国家的将帅之才。
可是再优秀的人也有缺点,如果不是因为轻信于人,金沙滩之战也不会败得那般惨烈,以至于杨家男儿几乎全部丧命。
所以,她必须为了这个家撑下去。
在周靖云的搀扶下,折赛花回到了房间内。用饭、梳洗一番后,她躺到了床上对自己的大儿媳妇周靖云说:“你吩咐官家,明日一早准备好车马,我要进宫一趟。”
“娘,儿媳陪您去吧!”周靖云说道。
折赛花摇了摇头说:“不用,一会你去老六的房里替我说一声,明日熙容陪我进宫。”
周靖云一愣,随即点头道:“媳妇儿知道了,一会我就去。天色已晚,您老赶紧休息吧。”
她顺手为折赛花掖了掖身两侧的被子后,退出了房间。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有些发亮。天边的启明星,正在闪闪发光。
折赛花和柴熙容收拾停当后,先后上了马车朝宫门方向而去。
柴熙容一身紫红色的华丽服饰坐在折赛花身旁,说道:“娘,咱们去哪儿?直接上文德殿嘛?”
折赛花摇了摇头,回道:“作为命妇,当然是先去见皇后娘娘了。”
文德殿在皇宫正殿大庆殿的西侧,皇帝平日听政都会在此。
折赛花这次想要与皇帝单独见面,谈一些重要的事情,所以进宫后没有选择直接去听政的文德殿,而是直接去了皇后所居住的仁明殿。
仁明殿中皇后正在于前来请安的嫔妃们闲聊,一名宫人走到她身边回禀说:“娘娘,天波府折老太君和柴郡主在外求见。”
皇后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昨日,杨将军的尸骨才被送回来,她们不是应该操办丧事的嘛,怎地今日反而进宫来了?”
宫人低头不语,等着皇后下面的话。
“你去,将二位请进来吧!”皇后低声对她身侧的宫人说罢,又对着仁明殿内的嫔妃扬声说道:“今儿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回去休息吧!”
殿内的嫔妃见皇后下了逐客令,便一起应声退下。
皇后郭氏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的次女,赵恒至道三年三月即位,五月郭氏被封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