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李甲不知是替孙富还是替自己,解释说:“他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只是感慨与我一见如故,便不愿意看到我与家人决裂。我父亲年事已高,我确实不敢忤逆于他,这些天过得十分煎熬。”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耳听到眼前人如此说辞时,杜十娘还是觉得眼前一暗,她感觉自己的一颗赤红真心正在承受着天崩地裂的摧残,土崩瓦解地碎不成形。但她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没有疯狂怨怒也没有悲戚自怜,只是淡然地问了句:“公子以为如何?”
“我我不知。”李甲眼神闪躲,不敢看向杜十娘。
杜十娘没有说话,李甲向来是个没有主见的,莫不是到了这样的时刻,还要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当这个背信弃义的坏人?
窗外的寒风时不时地卷起帘子,刮到船舱里来,风里的那股冷劲,十分强大,直直透过厚厚的衣裳,贯穿她的娇躯,笼罩在她的心窝上。
李甲忍耐不了室内的安静,有些儿焦躁,便又说:“他昨晚听了你的歌声,便十分倾慕于你。他也懂些丝竹管弦之音,想必也能与你投缘。他与我初次见面便慷慨大方,对媺儿你,更不在话下的。”
他又喃喃补充了一句,“他会待你好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摆着是让杜十娘走呀,可他偏偏不肯捅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肯背负那名副其实的“薄情寡义之徒”的骂名。
杜十娘心说:“那我呢?你从头至尾只考虑自己的处境,可曾为我思虑半分?可曾顾念你我得之不易的情分?罢了罢了,什么情深义重,也比不过现实的残酷,他也不过是个世俗之人罢了!楚楚姑娘说的对,即便他心中有我,我也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待我容颜老去不,我容颜未老,他便已随手丢弃,可见他当真薄情寡义,不值得!”
只要不再感情用事,杜十娘心思就跟明镜似的,既已看出李甲的心思,何何须再有不舍?
“如此,甚好。”她浅笑着,“认识你之初。我便知道你是个拿不定主意的,这一年半载,我们两人的大小事情都是我拿定下来的,但我懂你,向来都是按照你的心思来的。如今这一件,也不会例外了。”
李甲怔愣一下,抬起头来。回想过去种种,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杜十娘拿定主意的事情,从来没让他失望过。思想着,不觉间,竟然簌簌落下几滴眼泪来。
杜十娘将一杯果酒一饮而尽,问道:“千金呢?”
李甲最近嗫嚅一下,才说:“还没得到你的答案,我不敢收。”
“那你明早赶紧答应了他,可别错过了大好的机会。”杜十娘的笑意变得越发冷漠起来,“你让他把千金给你,你便把我交去他船上。”
李甲怔怔地看着杜十娘,没想到杜十娘居然不哭不闹,不气愤不怒骂,竟就轻易答应了,而且那双原本总是含情脉脉看着他的眸子,现在居然半点感情都没有了,还真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杜十娘交代之后,又问道:“对了,我的卖身契在哪儿?”
李甲知她已决定要走,不免丢了神魂,便行尸走肉般从内衣里将契约掏出来,放到杜十娘跟着的矮案上,然后又独自行尸走肉地走到床上躺下,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