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揉着发酸的太阳穴,驱散最后一点昨夜残余下的醉意。
她知道自己身体无恙,并不需要什么补药,“你去替我回了娘子,就说疏影谢过娘子好意,往后就不必特地送这些汤药来了。”
小梅面露难色,低声细语道:“姑娘,我们娘子嘱咐过了,让奴婢必须亲自看着姑娘服下,她才肯放心。”
“究竟是什么药?”疏影眯了眼睛,诘问道。
小梅见疏影又有厉色,惧怕异常,忙捧稳了药碗跪下,“回姑娘,是……避,避子药……”
疏影只觉得气血上涌,脸“唰”一下变红,又“唰”地变为煞白。
她随手抓住了枕边一件冰冷的物什,拳头越握越紧,刺痛感便从掌心和指间传来。
小梅把药碗搁在床边的方几上,连连叩头哀求道:“这金钗锋利,求姑娘顾惜身体,万莫伤害了自身,要是姑娘有什么闪失,奴婢虽死难辞啊!”
疏影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珠一滴滴沿着那钗头金凤的双翼流淌而下,落在光滑的云锦被面上,逐渐洇成一小片,这色彩真是绚丽夺目。
纵然她不会自轻自贱,他们又可曾把她当成过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你起来。不就是区区一碗避子药么,我可以喝。让陆随云立刻过来,只要他来,我就在他面前喝给他看!”
外边下着沥沥的小雨,疏影靠东窗听,并未听到有雨滴打叶之声,想来山坡上没有树林。
陆淇推开帘子进来时,她正把头偏向右边,发髻梳得整齐,斜插着他赠与的凤钗,明亮扎眼。少女一双杏眼空洞地望着雕花窗格,正对橱门坐在金丝楠木桌前。桌上就是那碗已经冷却的汤药,黑漆漆的,散发着令人不悦的气味。
“陆淇,你何苦来呢?你既要我顺从乖觉,又逼我去践踏自己的底线,费尽心机演了一场好几年的大戏给我看,最后竟然就是这么对我么?”
她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又轻蔑地称呼过他的大名。对方仿佛是刻意把脸藏在阴暗处,便捉摸不到他的情绪。
“呵呵,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在我与你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的时候,你就开始惺惺作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给我看。那假若到了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的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疼爱我、怜惜我、尊重我吗?我不就是只能服从于你,任你摆弄吗?”
面对疏影的几番质问,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她转过头来,凄婉一笑,用白布包扎的右手端起面前的碗,“恭喜你了,你的计谋得逞了。我只恨我愚钝,没能早些看清楚你的嘴脸,反把自己作践得,连个妓子都不如!”
“别喝!”
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伸出的手悬在半空,震惊地僵在原地许久。
疏影得意地轻扬眉梢,捻起帕子拭了拭唇角,“恳请小侯爷往后日日都来看望我,我便日日都会喝下这药。谢疏影随时恭候。”
避子药寒凉刺激,可她身体所受的疼痛比不上根本不及内心所受的万一。
她的话语就像利刃,一刀一刀剐下陆淇的肉,但是每一刀都精准地把控好了力度,不会立刻置他于死地。这样他便会和她一生一世,慢慢枯朽。
在魏丰从芳汀那边得知此事赶来告诉他之前,杜若从未与儿子商量过什么避子药的事宜,陆淇也从未敢跨进雷池半步。他完全不明所以,也完全是被母亲利用来算计了谢疏影。
可是,他此刻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居然想不出任何补救的办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澄清事实。
他的确曾经有过许多阴暗邪恶的想法。是这个女孩的单纯善良将他点化,让他消除了恶念,让他成了她忠诚的信徒。
如果现在戳破这一切,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那么,就这样天荒地老,继续消耗下去吧。总有一天,世界上不再留下他们的痕迹,没有人再记得他们的名字。
陆淇就像丢了魂魄一般,一步一顿地退出了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此后他真如疏影所愿,每日晚间都来,看着她一碗接一碗地饮下避子汤药,随后相对无言,一同等待灯火燃尽,日光重临。
直到那天,疏影等来的不是陆淇,而是许久未见的梨落和王大夫。
梨落见了她,什么规矩都不管,抱住就是哀恸悲号,“姑娘,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梨落都快担心死你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不要我了……”
疏影哭不出声,默默掉了几滴眼泪,轻柔地抚摸着梨落的后背安慰道:“我好好的,你别怕了。”
“他们说,姑娘要在这里面长住,再也不能出去了。我听了这话,恨不得一个个的把这些贱人的嘴都撕烂!”
梨落呜呜咽咽,咬牙愤恨地诉说着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的事,紧紧环抱住疏影的腰不撒手,像一头与母亲分别几日后钻到怀中使劲撒娇的小狼崽。
“好了,好了,我不会不要你的。”疏影捧着梨落的小脸,替她整理好被泪水沾湿的鬓发,“安月呢?她近来怎么样了?”
王大夫抢先一步开了口:“月姑娘也好。今儿我们来就是为了征得影姑娘同意,向你讨个彩头……”
“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没来由的,什么同意不同意,彩头不彩头的?”疏影看着王大夫面带一丝喜悦,很是疑惑。
梨落便解释道:“申屠府已经给月姐姐放了身契,她要嫁人了!”
“嫁人?!”
这一提醒她便明白了。从前安月和王菊华他两个就被她看出些苗头,没成想如今竟然要成真了。
“是啊。因月姑娘是影姑娘房里的丫头,我们必须先来问过姑娘你的意思,只有影姑娘点头了,我们才好把后面的事情办了。”
听王菊华这么说,疏影嗅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息。
她试探地问道:“王大夫是好人,我相信你能对安月好,让她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你们要成亲,我自然是一千一万个同意的,没有阻拦之理。可你们这些动静竟然一点也没让我知道。想必还有别人为你们牵红线、架鹊桥吧?”
影到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