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清水盥面,寒意袭来,才猛然觉察今日恰巧是七夕节。
八岁的谢家女儿才名初动兰陵府,在那年的七夕游园会上,这场盛会的东家庄老太君点名让谢疏影对景作赋。
她还忘不了母亲当时看自己的复杂眼神,一面是殷切期望,一面是忧虑焦急。
在几乎整个江淮两道的命妇名媛的注视下,谢疏影锋芒毕露,一战成名。
也正是那时候,她终于入了胥国公夫人陆氏的眼。
陆氏是怀庸侯的亲姐姐,早在疏影随父亲在京时,他们与胥国公府便已经有所往来。
想到侯府里的世子尚未婚配,谢家也是江淮一带有名的诗书清流人家,她便说动了怀庸侯与谢家结下秦晋之好。
浑浑噩噩的,这件事竟也过去五六年了。
胥国公夫人岂会料到有今日,世子命薄,还未等到谢家女儿及笄,便已撒手人寰。
谢玉媛派人来传疏影去灵堂,她不敢耽搁,很快换上了一身孝服,随着去了。
她走向灵位前点香叩拜,一闭眼就能想起从前陆澄给予自己的些许美好,惊得立刻睁开眼,脸颊上瞬间已经留下浅浅的泪痕。
屡屡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却总是将这些吉光片羽记得更加清楚。
到了五更天的时候,东方既白,侯爷陆同耑着一身黑色麻布衣前来。
疏影向一族之主行了大礼,陆同耑俯身虚扶。她趁此机会看清了侯爷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下是那样的憔悴失落,眼下乌青,完全不像想象中那个意气风发、老当益壮的怀庸侯。
身旁的老奴将陆同耑搀扶着坐到香案旁的主位上,他全身颤抖着将纸钱丢入火盆,用衣袖拭去泪水,并无言语。
天越来越亮,族人纷纷到来,他们看到疏影,都是颇为惊讶。
谢玉媛作为代替主母的掌家娘子,亲切地拉过她的手,向众人介绍疏影的来由。
疏影恭敬地向他们行礼,但每个人都只是好奇地打量她,也不言语。谢玉娇看她穿得单薄,当众为她披上一件氅衣,疏影忙谢过四姐,心理泛起一阵暖意。
“你未曾与逝者成婚,谈何名正言顺?!”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三爷陆洋。三爷是个瘦骨嶙峋的男子,面容上有几分狰狞,眼睛瞪得老大。他一身病骨,却傲然如竹,对世事直言无讳,在金陵文士之中小有名气。
“妹妹你还年轻,怀庸侯府多得是青年才俊,再从中选一个也未尝不可,何必来这灵堂做戏呢?”三奶奶小刘氏是侯爷原配夫人大刘氏的亲侄女,刘家也是金陵望族,与申屠府离得倒不远。
她语出讥讽,向族人暗示谢疏影不是为了功德牌坊、就是为了攀附权贵而来。
疏影义正辞严地说:“家父与侯爷有言在先,确早已经约定两家结秦晋之好。现下六礼之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已成,原本婚期就定在八月;并有婚书可查,依本朝律法报婚书者不得悔婚。怀庸侯世子送聘礼这样重大的事,金陵城里少说也有千人沿路观礼见证,想来诸位都应知晓。更何况聘礼四月十八日送至,此刻就在申屠家。这桩婚事哪里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呢?”
众人听完这个小姑娘的一番论辩,都是唏嘘不已。
“既有婚约,又收了聘礼,就算你与阿澄拜过堂;可你怕是忘了,成婚礼后还有成妇礼,没拜过祠堂,你还不能算我陆家的媳妇!”
不知缘何,陆洋步步紧逼。
她忍住愤怒,待要继续解释,一直沉默的陆同耑此刻却突然为她辩解:“这孩子年纪尚小,来此一片诚心,你们何必为难她?”
他走到族人中间,和善地看着疏影,“守完孝就不用侍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了,任你改嫁也好,回申屠家也好。”
疏影称谢,不再多言。陆同耑又劝了陆洋几句,随后黯然离开。
侯爷不让她说下去,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避免了灵堂里的一场哄闹。
谢玉媛看大势已定,这才站出来打圆场:“小妹能有这份心思,也是难得。既然侯爷都开口了,诸位爷就别与小妹计较了,她想留下就让她留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