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道:“我如今起坐不得,怎么上马?但只误了路啊!”
悟空道:“师父那里话!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与你做徒弟,就是儿子一般。又道,养儿不用阿金溺银,只是见景生情便好。你既身子不快,甚么误了行程,便宁耐几日何妨!”
悟空伏侍着师父,不觉的早尽午来昏又至,良宵才过又侵晨。
光阴迅速,早过了三日。
那一日,师父欠身起来叫道:“悟空,这两日病体沉疴,你且扶我起来,取出我的纸、笔、墨,寺里借个砚台来使使。”
悟空道:“要怎的?”
长老道:“我要修一封书,并关文封在一处,你替我送上长安驾下,见太宗皇帝一面。”
悟空道:“这个容易,我老孙别事无能,若送书,人间第一。你把书收拾停当与我,我一筋斗送到长安,递与唐王,再一筋斗转将回来,你的笔砚还不干哩。但只是你寄书怎的?且把书意念念我听,念了再写不迟。”
长老滴泪道:“我写着:臣僧稽首三顿首,万岁山呼拜圣君文武两班同入目,公卿四百共知闻:当年奉旨离东土,指望灵山见世尊。不料途中遭厄难,何期半路有灾迍。僧病沉疴难进步,佛门深远接门。有经无命空劳碌,启奏当今别遣人。”
悟空听得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师父,你忒不济,略有些病儿,就起这个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只消问我。我老孙自有个本事,问道:那个阎王敢起心?那个判官敢出票?那个鬼使来勾取?若恼了我,我拿出那大闹宫之性子,又一路棍,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阎王,一个个抽了他的筋,还不饶他哩!”
三藏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这大话。”
三藏道:“我今日比昨不同,咽喉里十分作渴。你去那里,有凉水寻些来我吃。”
悟空道:“好了!师父要水吃,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
即时取了钵盂,往寺后面香积厨取水。
掇起钵盂,着上凉水,转出香积厨,就到方丈,叫声:“师父,吃凉水哩。”
三藏正当烦渴之时,便抬起头来,捧着水,只是一吸,真个渴时一滴如甘露,药到真方病即除。
悟空见长老精神渐爽,眉目舒开,就问道:“师父,可吃些汤饭么?”
三藏道:“这凉水就是灵丹一般,这病儿减了一半,有汤饭也吃得些。”
悟空连声高高叫道:“我师父好了,要汤饭吃哩。”
教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淘米,煮饭,扞面,烙饼,蒸馍馍,做粉汤,抬了四五桌。
唐僧只吃得半碗儿米汤,行者止用了一席,家火收去,点起灯来,众僧各散。
三藏道:“我们今住几日了?”
悟空道:“三整日矣。明朝向晚,便就是四个日头。”
三藏道:“三日误了许多路程。”
悟空道:“师父,也算不得路程,明日去罢。”
三藏道:“正是,就带几分病儿,也没奈何。”
翌日,师徒两人投西前进。
不觉夏时,正值那熏风初动,梅雨丝丝,好光景:冉冉绿阴密,风轻燕引雏。
新荷翻沼面,修竹渐扶苏。芳草连碧,山花遍地铺。溪边蒲插剑,榴火壮行图。
师徒两人,耽炎受热,正行处,忽见那路旁有两行高柳,柳阴中走出一个老母,右手下搀着一个孩儿,对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儿拨马东回,进西去都是死路。”
唬得个三藏跳下马来,打个问讯道:“老菩萨,古人云,海阔从鱼跃,空任鸟飞,怎么西进便没路了?”
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那里去,有五六里远近,乃是灭法国。那国王前生那世里结下冤仇,今世里无端造罪。二年前许下一个罗大愿,要杀一万个和尚,这两年陆陆续续,杀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无名和尚,只要等两个有名的和尚,凑成一万,好做圆满哩。你们去,若到城中,都是送命王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