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粤城西郊赤沙村。
梁宇芊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生日派对上。
她三十九岁,未婚,她有很多朋友。他们给她庆祝生日,订了卡拉OK的包厢。他们给她捧上文胸造型、用巧克力写了“大龄快乐”的生日蛋糕。
他们嬉笑着扔着奶油、追逐着往能逮住的每一个人脸上抹。喝光的酒杯,杯底砸在玻璃茶几上的敲击声。头顶旋转的闪光灯将红的绿的紫的光斑甩来甩去……
每一个场景,支离破碎地扎在她脑中,场景之间大段大段的空白,无数带着噪点的黑线填充着这些空白,伴随着吱呀作响的声音……
她睁开眼,右眼皮很沉重,被半干黏糊状的液体压着。
她扯了扯手臂,她被捆在了一把椅子上动弹不得,手腕被绳子扎得酸胀。
她看见了几双脚,离她一两米远站着,她的头被罩在一个头盔里,又闷热又辛辣地疼痛着,旁边是一台古怪的机器,她不敢动弹,只要轻轻摇动一下头部,两边脑门就仿佛被针扎般难受。
抬起眼睛,站她正前方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黑色框纹的白衬衣,她盯着他衬衣上的方框,又一次感到昏眩……
她想起来了,她是跟着徐兰上的的士,她不该喝那么多的……
徐兰,公益中心里的同事,她刚来两个月,但她们很聊得来,她甚至帮她筹备了这次生日派对……
她再一次合上眼睛的时候,她听到墨镜男的声音:“继续破解。就是把她脑子剖开,也要找到入口的方法。”
左鲲摘下墨镜,左眼的位置上只留下了一个褐色的洞。
找到这个女人,他花了十三年。他们以为滴水不漏,但他还是找到了。
梁宇芊感到像是有两块打满钢钉的钢板正朝头部挤去,当尖刺扎进脑门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痛苦地尖叫起来。
看不尽的绿。山林。
被岁月磨暗了的白色教学楼。
玻璃房子,好多好多玻璃大楼。那个头发半白的精干老人。
一双手抚在她额上……数不清的画面像雨点般砸向她,把她推向死亡边缘……
一个负责守卫的教徒走进房间,在左鲲耳边说:“教主,他们来了。”
左鲲略一沉吟,说:“带上她,从秘道撤。”
梁宇芊感到眼前重现了一丝光亮,把她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她浑身无力,头很重,每一个脑细胞都像灌满了火,不断地膨胀着灼烧着,她无法作任何思考。
她被几个人从机器上架了下来,头盔取下时,她感到一阵轻松,接着一条彩蓝色的大披巾朝她压来,把她从头至腰部严严实实地裹紧了,然后左右两个人钳住她的肩膀,推搡着往外走——
她压根没有走的力气,她的脚拖在地上,像两块破布。
他们在往下走。她被拽着不停地绕圈,眼前越来越暗,她闻到了泥土潮湿的气味,胸口一阵阵恶心,好几次差点吐在了披巾上。
当猛烈的日光突如其来地袭到了她身上,她的身体像被发动的机器,一下子获得了力量,她举起手臂挡了挡头上的阳光,然而仅此一秒,她马上又瘫软下去。
但好歹意识是清醒多了,虽然她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对她做了些什么,她甚至没有气力去想她接下来的命运。
她被拖着走在一个小山坡上,脚溅起的沙粒跳进了她的皮鞋中,披巾裹得太紧,她头上、背上不断冒着汗,汗顺着湿透的头发耷拉在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被重新化开。
两边脑门和左眼角上的伤口涩痛着,她说不出的难受,却一点声音也哼不出来。
山坡下是一条窄窄的水泥路,路上停了一辆农用翻斗车,他们像扔一袋麦子似的把她扔进了货厢中,她被摔得浑身疼痛。
然后,车开起来了,风从脸上擦过,给她吹来一点零散的思绪,她想,如果,她能爬起来,从货厢往下跳……她挣扎着,发觉只是徒劳,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车没走多远就停下来了。她听见有人下了车,粗声喝叫着:“干什么的?快让开!”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应着:“不好意思,拖拉机死火了。”接着,她听见了拖拉机机头被摇动后有气无力的吞吐声,“突突突,突……突……”,马上哑下去了。
男人走向蹲在拖拉机前忙活的女孩。草帽下露出她乱糟糟的麻花辫子,汗水挂满她被晒得通红的焦躁的脸,粉红色的宽大T恤和牛仔裤上沾满了尘土,一个傻里傻气的农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