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的酒肆里,落寞的成蛟显得最是格格不入,他饮下那杯酒后,便起身夺门而出,初宁只得道:“苏阳,你带她们回府!”语罢,便追了出去,她见成蛟骑上了马,也立刻驾着马追了上去。
那时,天已暗淡下去,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孤零零的镶嵌在窅然天际。晚风无情地吹着溪边的衰草枯叶,尤为薄凉。成蛟似乎被这风吹得冷静了些,拉马在溪边停了下来,下马后径直走到溪边。
初宁吓了一跳,赶紧下马,冲上前一把拽住成蛟,“你干什么?”
成蛟摇摇头,在溪边缓缓坐下,他借着天边一丝残阳仅存的微弱亮光看着溪水里自己模糊的脸问道:“我和王兄长得像吗?从小旁人就说我们两兄弟一点也不像。”
初宁微微一滞,他们两个是长得不像,嬴政棱角刚毅的脸上眉目幽邃,而成蛟则是更像楚太妃,清秀的小圆脸上,有着一双笑如弯月的眼眸。初宁温言宽慰道:“他们是说你们两个人的性子一点也不像。而且,你们同父异母,长得不是很相像,也是合情理的。”
成蛟垂下头,苦笑道:“是吗?”
初宁亦在他身边坐下,“成蛟,那些三夫之言本不堪入耳,难道你信那些话了吗?”
“我信不信重要吗?”成蛟敛额道:“重要的是宗室亲族们信不信?我大秦的子民信不信?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初宁恳然道:“你是王上的弟弟,你信与不信当然是重要的。”
不过静默片刻,夜幕便迅速袭来,远处亮起了依稀的灯光。暗沉沉的树影下,初宁再看不清成蛟的脸,只听得他的声音似在哽咽,“如果我说,我曾经看见吕不韦独自鬼鬼祟祟地出入太后的寝宫,你相信吗?”
初宁心头霍然一惊,她知道成蛟不会故意浑说,他如此说必然就是真的看见了。可初宁更不敢去想,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嬴政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一直是那样尊敬他的仲父吕不韦。
一时间,初宁也泄了气,仿佛坠入了眼前无尽的黑暗。过了半响,她才忽又明白了些什么地问道:“寻夏的事情根本是幌子吧,其实你是因为这个才来躲河东的?”
成蛟低声怒道:“我就是不想再看见那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心惊之余,初宁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她问道:“这件事,你还告诉了谁?”
“只有母亲和寻夏,还有你。”成蛟的语气倏忽冷了下来,“你怀疑是我散布的那些话?他们如此寡廉鲜耻,说不定早也就被别人看见了!”
初宁忙伸手扶住成蛟的肩膀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看见了那些会给你带来麻烦!”
成蛟不做声,他轻轻拍了拍初宁的手背,算是回答。
初宁道:“如今咸阳也没有消息,此事还未定论,那些讹言说不定也只是大家认为太后与吕不韦有私才以讹传讹,故意中伤王上的。”
成蛟回头看着初宁,“王兄何其幸也,有你无论何时何地的信任着他。”
初宁见成蛟眼中闪烁着哀戚的泪光,不由得心疼,她道:“我也信你…”
成蛟流着泪愤恨道:“母亲说太后为何要和吕不韦苟且?还不都是为了王兄!当年王兄年幼继位,国事皆依靠吕不韦,且父王终究不是王祖母亲生的骨肉,若是太后不牢牢抓住吕不韦,她和王兄也难自处。可我就是恨她!明明从前父王那么宠爱她,她怎么能在父王离世后,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为了稳固王兄的王位,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初宁无言以对,她一直都了解成蛟心里的苦。往昔的记忆涌上心头,小时候,成蛟就常对她说:“母亲昨夜又偷偷地流泪,今日我一定要把父王带回来,初宁,你帮我想想办法...”
成蛟凄然叹道:“初宁,我真的觉得好累,好烦!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样子?我片刻也不想再待在那里,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万静尘寰的秋夜里,凉风萧瑟,涌起冥冥洪波。初宁在溪边陪着成蛟坐了半夜才回去,成蛟靠在初宁的肩头上哭够了,回去后便藏起了心事,一如往常,只是府里往日的欢声笑语被成蛟伤感的埙声取代,初宁不想看他独自伤怀,便用篪声相应。
河东郡守听说了传言,便来觐见成蛟以探口风。成蛟只道:“郡守是老不经事了吗?如此荒谬言论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应当立即查处以正!”郡守应着退下了,不出两日,街上的流言蜚语就少了许多。
当院里又铺上了厚厚一层落叶,昌平君的亲信晏迟送来了咸阳的消息,信上说夏祖太后身体欠安已有一段时日,秋雨连绵湿重又催发了病势,如今恐有不安,让成蛟赶紧回去。如此自然是再也耽搁不得了,他们便立即收拾了行礼启程回咸阳。
晏迟既来,初宁便迫不及待要弄清楚咸阳的状况,“晏叔,咸阳是不是也有那个讹言。”
“然。”
初宁问道:“那现在如何?是否真召开了廷议?”
晏迟道:“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宗室也无法坐视不理,于是禀告华阳祖太后在宗庙公宫聚议此事。”
初宁十分忐忑,但听晏迟继续道:“太后找来了当年赵王宫中为她验明正身的女医以证清白,宗室们便也认可了。另外朝中有大臣认为这等宫闱秘闻,若无人煽风点火,庶民绝不敢造谣非议。讹言来势汹汹,应有预谋,他们怀疑是有人蓄意挑起秦国内乱。如今,王上正派人清查这背后传谣之人。”
闻言,初宁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么说,讹言算是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