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萧珞抱着双臂立在外院长廊旁,侧倚着长廊廊柱,站在阴影里,默默地看着不远处外院的空地上,手持洗华剑正在练剑的薛沄的身影。
离开绵州的这一路,薛沄用剑出招的机会并不算多,但在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是从看着她一点一点练剑的萧珞眼中,她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凌厉了起来。
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练剑时总惦记着剑招要好看的丫头,如今的剑势之中,也开始渐渐染上,锋锐的杀意。
只用剑招不动灵力,此时在庭院内舞剑的薛沄,额头渗出零点汗意。
明月高悬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站在空旷的院落中央,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手中还握着自己的洗华剑并未收起,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自己的影子旁边,多出了另一个影子。
萧珞慢慢走过来,颀长的身形在院落地面上拉出挺拔的阴影,慢慢走到薛沄身边,两个影子靠在一处,倒像是本就该如此一样。
萧珞在薛沄身边站住,抬手朝她递过去一方手帕,却没有多言。
薛沄沉默片刻才接了过来,没有急着擦去额头汗水,只紧紧攥在掌心,抬头看向满院月光之下,站在了自己身旁的那个人。
“……萧珞。”
萧珞深深地看着薛沄的眼睛,慢慢皱起眉头:“……你决定了?”
薛沄微微一愣,而后勾起嘴角:“我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你定能猜到。”
“但不代表我会赞同。”
“你知道我一定要去。”
“我也过,以后的路,不论如何,我陪你一起。”
“……我相信。”薛沄眉目柔和了一瞬,闭了闭眼,又重新坚定了起来:“但这一次不校”
萧珞拧紧眉头:“沄儿。”
薛沄避开萧珞严肃而又满是不赞同的目光,微微低垂下眼睛轻声道:“我知道有些事急不得,也晓得仓促而去未必会有结果,但……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李家能让李嫣然和李嫣柠来零陵城散心,又挡住了消息传播,如今还没有风声到零陵城,就是李家的态度了。”
“我明白,不管是因为什么,李家不想嫣柠真的嫁给元彻,但是……”薛沄顿了顿,狠狠一叹:“真的能顶得住么?又能顶得住多久?就算这一次没有让元彻得逞,下一次呢?起来……虽然咱们从未真的接触过元彻这个人,但我却不觉得他是个费尽心机只为求娶一个李家女儿的人。再加上,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时机,在李家被拦住没有插手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之事的时候……我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不会因为李家如今的拒婚态度结束。”
更何况,流光草山脉异动,怕与那金色“本源”和神秘幽谷有关,至于苏镇,更是他们亲历的情形。两桩事,他们都已经牵入其中,此时又怎可置身事外?
就算没有这些关联,只凭她和嫣然嫣柠的情分,也断不可能放任不管。
“就算坏了一次算计,也还会有下一次。”萧珞看着身前站着的薛沄,神色有些凝重:“所以你想,从根源上,扳倒元彻。”
“扳倒他自然是必须要做的事,不论有没有嫣柠的这一桩。只是眼下我也晓得,一来我们势单力孤,二来时间太过仓促,怕没那么容易。如今只要能有办法撼动他的根基,令他暂时无暇他顾,能够乱了元彻和背后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薛沄完这句话,闭了闭眼,脸上带了些自嘲:“其实到底……是我自私吧?元彻和清蕴诀的真相我早就知道,却是直到如今,到眼下,与我相关的人也被牵扯进去之后,才如此急迫地想要做些什么。”
萧珞摇了摇头:“人之常情。况且,原本,清蕴诀的真相,上官家的公道,你就没有忘,也没有打算置之不理,只是需要契机,不是时候。”
萧珞将她的想法,看得很清楚。
从一开始知道元彻和清蕴诀真相的时候起,她心里就有了这个模糊的念头。
公道。
就算假死脱离薛家的薛沄,势力能力还不如当初陈州襄城的上官家,蝼蚁一般的能力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她不会忘记这件事,不会忘记这个念头,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本就蛰伏在心里等待时机的念头,在这次听到嫣柠被“逼婚”之后,如同灼灼燃烧的火苗遇到烈酒,一下子冲而起,再也压不下去。
而正好,李家的态度,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之事的后续,冯家阻拦压制李家的行为,牵出了一个可能令这件事有机会被提起的契机。
这一次李家被阻拦在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事件之外,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确切发生了什么,但事情恐怕不简单。或者,“元彻求娶李家嫣柠”,只是这一次暗潮汹涌阴诡乍现之中的一次交锋试探,一个浅浅露在外面能被大众所知的表象,李家承受的压力也绝不仅是嫣柠被逼婚这一桩。而从李家如今的态度看来,确实是已有反抗之意。
这,便是动摇元彻的契机。
事实上,李家,甚至各大世家的少数决策者之中,对元彻和清蕴诀的真相,未必是全不知情的。过去百年间清蕴丹带来的巨大利益,将所有世家紧紧捆在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自己家族也从这个利益的链条中得利的情况下,并没有人愿意出头做那个挑明真相的人。毕竟,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而言,清蕴诀的真正创造者上官家的死活血泪,那些并不足够富裕能轻易承担一生服用清蕴丹的支出的普通修者的困苦,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但这一回,因有压迫,因有危机,因有其后看不到的更多谋算,李家想来是会心动的,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理由和底气。
毕竟利益,还不是自己占最大份额的那份利益,是比不得家族的安危地位的。
薛沄虽在听了萧珞的话后勾了勾嘴角,脸上的那点儿自嘲却没有尽数散去。她闭上眼定了定神,放下心中的那些暂时并不合时夷情绪后,沉着声继续道:
“李家多半不在意一个区区散修元彻,但是元彻身后站着的冯家,却是一定要忌惮的。若能削弱冯家,或者至少打破冯家计划中压制李家的布局,也许他们,便会愿意一试。只是……世家姿态,我可能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点儿,我猜着,就算要进行这一试,至少明面上不能是李家挑头,若是能够做出,李家只是顺势为旁人讨公道的形象姿态,对李家而言,在九州众人面前,才能算得上师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