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鲜少有人了解先帝爷一反常态,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的原因是为什么。
“君威”二字,大过一切。
秦侯父子在世时,“忠义”二字学过了头,也许是军人世家,看不清先帝爷大举改革的用意。
“贪功冒进”四字是秦侯父子上书时屡次提到的,先帝爷每次看见恨不得砸了他们的奏折。
先帝爷对仗着先祖曾经救驾的秦侯父子已是厌恶至极。
既然秦侯军功赫赫,那就领着十五万大军去和二十五万的西凉铁骑比一比吧。
《诗经》云:老夫灌灌,小子蹻蹻。匪我言耄,尔用忧谑。
秦侯父子以及家眷或多或少已经明白先帝爷的用心。
接下来一句则是: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莫如是没有说出来,则是以“晋宗伯妻”的角度委婉说出,秦侯父子是咎由自取,请皇帝怜惜他们这些在世的人。
先帝爷气消了一半,但天子之怒又怎么能那么容易消得下去?
但秦侯一家的气节已经在莫如是这些话里彻彻底底掉在了地上,以后也没有谁能拣得起来了。
可就算这样,先帝爷也不打算放过眼看着要断了香火的秦侯一脉。
如若一般妇人见到天子之怒,顶多就冒着被赐死的危险大声喊着“陛下开恩”,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又或者哆哆嗦嗦,一口气提不上来昏倒了,没准连裙下的黄汤都扑开了。
莫如是乃李丞相之外孙。
李丞相之名号朝中上下无所不闻,那可是一到关键时候就说“老臣听不见”的主儿,更何况莫如是乃是一介妇人,连头顶的天都塌了,谁又能为她撑得起来?
满朝上下,就连平时和秦侯交好的文臣武将,此时此刻恨不得躲进大殿中的红柱子背后。
可莫如是她撑住了,还不得不让先帝爷叫一声好。
“臣妇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绝非秦侯父子之故。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说到这里就算莫如是累极,也接着说下去:
“秦侯父子只晓带兵打仗之道,不知治国安邦之方。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先帝爷听到此时饶有兴味地看着莫如是说,站在前排的李丞相、姜御史等人也微微点头。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惟用斤用斧,砍除荆棘,以仁义恩厚造势,方能除弊陈新。”
先帝爷听到这里笑了起来:
“莫如是你这可是给朕出了难题。摘除了秦侯父子,把天下大势做瓮。朕身为天子,万民之父,是不入也得入了?罢了,看在你的聪慧的份上,朕让秦侯父子入祖坟,两人配享太庙。”
这这这……秦侯父子不是千古罪人吗?怎么一下子不仅能入祖坟,还能配享太庙?
莫如是听到以后,大喜过望,满含热泪行了大礼:“谢陛下恩赐。”
先帝爷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朕还允秦家旁支过继一子,以延续秦侯香火。”
这下不仅莫如是长跪不起,连文武百官都跪地大喊“皇上圣明”。
先帝爷眼里不知道闪烁着什么说:“惟有一条,秦侯世子之妻莫如是不再冠以夫姓,打发回莫氏一族,自生自灭。”
这就是“北莫”的由来。
梅栎清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当年那场殿上之争,可她打心眼里敬重莫如是这位女先生,女中君子,就算再难也没有折了脊梁骨。
莫如是被打发回莫氏一族之后,因被先帝爷嫌恶,莫氏一族不敢收留。
于是莫如是四海为家,辗转到过汝南公主夫家肃云伯郭氏、梅栎清之母的母家周家等等,最后年纪大了碰到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梅老夫人,最后歇在了梅家。
虽在大富大贵之家,但既没有贪恋荣华富贵,也没有失了底气的畏畏缩缩。
相反莫如是很坦然地做着女先生,教导勋贵之家的子女。
拿着自己该拿的钱财,穿着粗布麻衣,吃着清茶淡饭,偶尔怀念起已故的秦侯世子,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梅栎清或许和莫如是有缘,极为合得来。
莫如是自梅栎清幼时,便悉心教导。
不仅教其妇功妇容,平常大臣之女大都会的诗词歌赋,更难得的是还教其四书五经,春秋左传等等。
莫如是曾笑梅栎清,如果你不是女儿身,以现在的水平,考个秀才,甚至进入殿试也不是不可能。
梅栎清现在回想起来这些,都像一场梦一样。
那时她还想着如何入宫做贵妃,现在只想着能入郭家大门,将主母之位坐牢固。
而梅家二小姐,也就是她小时候几乎未见过的嫡亲妹妹,现在倒成了梅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