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位姑娘,最多只是能把曲子全曲弹下来,若是论起节奏张弛有度,曲调平和中稳,那简直是强人所难不可能完成的,福康安不免有些郁闷,也有些丧气,他原本来势汹汹,不管如何,他是打定主意,要让纳兰信芳之后,也要这个姑娘给自己一个交代,具体是什么交代,福康安没有想清楚,但这赔礼道歉,委曲求全,是必然的。
这一来,见到金秀如此镇定自若,谈笑风生,福康安心里头的怒气,其实已经消减了三分,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去了纳兰家,和纳兰信芳周旋了许久,这来到西北条子胡同的时候,其实心里头的火气也已经消除了不少。
尤其父亲傅恒在出门之前,知道自己要来纳兰家,也是特意叮嘱过,“纳兰家也是八大家之一,彼此这些年没有来往,但论起来,都是昔日多年几辈子下来的老交情,不管是那边,扯个一两个人,就能直接联系的的,你去一去,自然先是赔罪,若是有机会,你痛快找那个纳兰家的哥儿闹一闹却也无妨,咱们有这样的胆气,这到底是少年意气,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傅恒爱子之心恰如其分,要他也可以闹一闹,无妨,福康安却是体谅父亲,知道他这一位当家人的确是辛苦,不愿意父亲在这些小事儿分神,所以纳兰永宁不愿意管径直离开后,这倒是好说话了,却也不知道福康安怎么威胁,在福康安听来,纳兰信芳供出了自己的师傅——虽然没有正式拜师过,这已经是很厉害的成就。
他却是不知金秀早就吩咐了纳兰信芳,只要稍作抵抗,就直接投降是了,学一学法国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已经是很大的成就,他今日起码颇为满意了,故此来元家的路他心思松快,心里头虽然没有明确的意思,但若是金秀低头认错,言明自己不过是仗着口舌之快,损及富察家的清誉,这样若是道歉了,福康安大人有大量,这事儿也就算了。
可到了西北条子胡同,到了此处,先是被请在亭子喝劣质的茶,又要听如此拙劣的曲子,福康安心里头的火气不免又起来,这是真真正正的待客之道吗?实在是欺人太甚!她把自己个当做什么了!
金秀一个高音突然弹起,福康安听得越发刺耳,在他这样的音乐大家面前,曲有误周郎顾,今个若是周瑜在此,只怕是回头都要回成落枕。
他不悦的冷哼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时候低下头来,无意之中扫到金秀的瑶琴之下,压着一叠纸,其余的都看不清楚,但他就看到了几个字,“缅甸地形……”他的心里头一震,一下子金秀的琴声顿时不知道是否风雅是否难听了,再看了一眼,只觉得头似乎有山川地理图案等等,福康安一下子心里头就乱了。
金秀拨了最后一个音,将水葱般的双手轻轻按在了琴弦,双手微微虚空,姿态优雅,“恩……真是清玄幽静,人间难得之音哪。”
纳兰信芳在边正咬牙忍受着音波的攻击,听到这沾沾自喜的话儿,正挥着锄头,猝不及防之下,险些就闪了腰去。腰有些疼,但又极为好笑,装作若无其事,竖着耳朵继续听着福康安会如何回应。
福康安的俊容抽搐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点点头,“的确不错。”
这话说的真的是敷衍之极,但纳兰信芳真的很惊讶,他这么和福康安打交道下来,却是知道福康安不是那么好商量的人,若是好商量的话,也不至于说秋后算账还要打门来了。
金秀的下一句话儿,就直接解答了纳兰信芳这个疑问,又戳穿了福康安为何如此好说话的假象,“福三爷,”金秀又拨动了一下最粗的那根弦,琴发出了一声沉闷之声,“您说的不错,不是在下的琴声罢?”她把瑶琴挪了挪,把她特意压在瑶琴下的那些写了字儿的纸张给露出来,“是这些东西吗?”
福康安凝视金秀,这个女人果然厉害,不过是片刻之间,就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什么,他凝视金秀,“你到底何人?”
“我?”金秀一愣,“芳哥儿若是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来历,那么我今日再对着福三爷说一遍是了,我是元家的姑娘,家里头的老姓是蒙古正红旗元尔济吉特氏,家父如今在九门提督府五城兵马司当一个马甲,这就是我的来历。”
“我不是问的这个,”福康安沉声说道,“我问你,不过是寻常八旗的姑娘家,为何知道这么多的事儿!”口齿清楚,口才便利,咄咄逼人这事儿福康安不愿意多说,说句实话,除了面子之事,他一点也不在乎,可他从纳兰信芳哪里得来的一些学识,却又是那么的云里雾里,纳兰信芳说不清楚,但他听到这些,已经是心里头瘙痒难耐,一定要问清楚,问清楚这些有关于西南边陲之地的东西,她一个八旗寻常姑娘家是怎么知道的,“有关于缅甸的事儿!”
金秀微微一笑,这福康安一来她就知道必然是为了这事儿。
若是论起争强好胜来,福康安绝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纳兰信芳或者是自己个来争斗,争一口气这完全没必要花这么久的时间,“这事儿,和三爷有干系吗?”
“你这是!?”福康安凌然瞪着金秀,“你好大的胆子!”
福康安一发威,似乎这亭内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低了不少度,纳兰信芳觉得身边都冷飕飕起来了,金秀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我无非是和纳兰信芳无聊时候闲谈的东西,又不是盗自兵部府库,也不是朝廷机密,怎么我怎么得来的东西,还要请示福三爷吗?”
“福三爷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你所画之物,乃是军国大事!”福康安厉声说道,“不是机密是什么?若是你盗来,只怕是全家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