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渲与他年岁相仿,自他十岁那年出宫开府由詹事府指派给他做贴身侍卫起,两人便形影不离。杜渲人机灵,性子不似他这般沉闷,颇为活泼外向,也因为他的活泼,反倒冲淡了沐子晏心中不少的阴冷沉郁。所以,他便由着杜渲的本性,极少束缚他。
此次他来青冥书院,因为书院不得带随身侍卫仆役,所以,他只能命杜渲在山下数里余的浣花镇上等候。眼下看来,是杜渲耐不住来找他了。
杜渲脸上竟然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神气,“殿下自上了青冥山,便把属下丢在一边。”沐子晏好笑,“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杜渲道:“爱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属下不管,属下就要跟着殿下。”沐子晏微有头痛,“书院有明令。”杜渲道:“属下知道,殿下就不能想想办法。属下不在殿下身边,万一殿下遇到危险怎么办?”沐子晏不欲与他啰嗦,冷冷一眼瞥过去,杜渲立刻偃旗息鼓,“是、是,属下知道了,属下只是偷偷跟着殿下,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沐子晏不再理他,举步便走。杜渲便隐了身形,不远不近地跟着。
时辰已是不早,宿于客舍的学子们俱已安寝,四下里一片安静,偶尔,可听到草虫唧唧,还有风掠过的树叶沙沙轻响,只是这声音更添周遭寂静。
沐子晏走至自己住的那间客舍门前,方要推门,突然,他耳边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却不由得一呆。
只见夜空浩渺明澈,一轮明月如镜高悬,而就在那明月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自他旁边的客舍屋顶上掠过。那身影跃起虽高,却颇为从容,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便即旋身而起,身姿纤纤,衣袂翩翩,姿态极美,仿佛是从月宫里飘下来的谪仙一般。
那身影手中仿佛持了一枝花枝,跃起之时,竟是将手中那花枝当剑般舞出,袖低带风,手腕轻旋,那花枝随着那势子挥出,仿佛是轻飘飘的,却又夹带着风雷之意,如行云流水般绵绵不绝,一时温柔缱绻,千般妩媚;一时凌厉如霜,气势如虹。而随着那剑气的起转承合,空中仿佛有什么飘落下来,如絮如雪般纷纷扬扬而下。
沐子晏伸出手去,那东西轻轻落于他的掌心,他定睛去看,竟是散落的梨花花瓣。
这样的月光下,这样的情境中,沐子晏也不觉怔了。此时,他脑中唯有一句,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
那身影舞了一刻,收了势子,身上白衣轻展,竟在屋脊上翩然坐了下来。月光映在她的面上,那张脸粉光若腻,竟似比那明月还要皎洁几分,面上一双星眸,如水澄澈,顾盼生辉。
沐子晏楞了一楞,那人竟是言欢。只是此时的言欢少了白日里的洒脱不羁,多了几分飘逸婉媚,沐子晏心中有奇怪的念头,她怎似是女子一般。下一刻他又轻轻摇头,为这个念头感到几分好笑。
今夜是言欢宿在青冥书院的第一夜,她一向择榻,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衣而起,见外面月光正好,脑中忽然想起后山那一大片梨花林,又见四野无人,一时起了童心,悄悄出了客舍,摸去后山,在梨花林里徜徉了一刻,折了一枝梨花在手。
回程时,但见明月在天,月华如练,不觉起了兴致,拿那枝梨花当剑,跃上屋顶,顺手比划了几下。此时方坐了下来,静静去看头顶那明月,越看越是目眩神迷,不觉痴了。不妨手中一松,手拿的那枝梨花便从屋顶上滚落,向地面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