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就看见木母在巷子口站着,探着身子张望。
只此一个姿式,木沙就知道,所有的怨责都成了过眼云烟。
“来了,来了。”木叶喊着,冲上巷子砖道。
大门还是旧时的大门,院子却有些变了。西墙处建了一间洗澡的小屋,东墙则盖了一座更大的铁皮屋,用来堆放杂物。一排四棵柿子树只剩了木扁窗前的一棵。已经高过了房顶,累累果实坠弯了枝条。
“太多了吃不了。送人也没人可送。我们这一排房子,常住的就只有我们一家了。”
木母笑着解释。她的白头发比之前多了一些。
“你姐叫我染过一回。怪麻烦的。人老了,头发哪有不白的。白就白吧,又不耽误吃,又不耽误喝的,待着去吧。”
“不说了,肚子疼了吧?赶紧吃饭去。我都热了几回了。”
木沙把包提进屋里,拿着小木沙吐脏的袋子,问垃圾桶在哪里。
一辆早已生锈的手拉车放在柴垛旁边,用来把积攒的垃圾拉到村外的大沟里。家里的拖拉机没了车头,只剩了车斗支在影壁前面,里面放着从木扁的饭馆里拉来的纸箱等一应废品。
“村里没有收废品的来吗?”木沙问。
“有啊。不过,直接拉到废品站不是可以多卖钱吗?”
木沙暗叹自己到底不会过日子。撑开手提袋想瞧瞧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抢救出来,一阵酸臭扑鼻,赶紧把袋子扔进小推车里,奔到木母开辟的菜地旁边干呕了一阵。
木叶帮忙把饭菜摆上桌子。
“你也吃点吧。”木母对她说。
“我在家里刚吃了。”
不是刚接到电话就撂了饭碗吗?木叶似乎也想到这一点,意识到肚子还没填饱,去盛了一小碗饭,也在桌边坐下来。
木母一边吃饭,一边打量木沙,对木叶说:“木沙瘦了,现在看起来,成了这么小的一个。要是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可不是。要么我说,她不听话,非要嫁那么远,穷山沟里有什么好?你呀,”她转而对木沙说:“让你老公好好挣钱,将来在我们这边买个房子,大家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让老公好好挣钱?要怎么样才算好好挣钱?木叶这样要求她,似乎大姐夫已经好好挣了钱似的。而且回来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上班下班带孩子。
木沙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说一句。挣钱买房,已经成了很多人的口头禅,然而对于她来说,依然好似痴人说梦。而且这梦,也非一心一意地做着。
“别的不说,爸妈年纪大了,住的近一点,也免得叫他们牵挂。你是不知道,那年我带她去城看病,在马路对面看见一个女的,高矮胖瘦和你差不多。妈妈盯着她看了半天,总不肯走。我对她说:妈,别看了,走吧,那不是木沙。等看不见那人了,妈才肯走。你说你,连个电话都不打……”
木叶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木母的眼圈也红了。木沙更是心上一软,流下泪来。
见一桌子人都哭了,小木沙抱着碗,愣愣地看着。小沙木滑下凳子,走到木沙跟前,摘下她的眼镜,伸出小手给她抹眼泪。
“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说这些干嘛,吃饭吧。人回来就好。你看,还多了两个娃娃。”
说着,木母走到木沙身边,指着小沙木说“我看这娃娃小小的一个,都知道心疼人了。哎,你也是当妈的人了。要知道妈不图什么,就是想你们的时候能听听你们说话,知道你们一切都好,我就知足了。”
不是不想打电话,也不是想而不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说的,想做的,隔了万水千山,隔了无能为力,再无法切进需要的恰到好处。
可是,也许母亲需要的只是声音,不是内容,无关痛痒,无关紧要。
想到这里,木沙将头靠在木母胸前,哭着忏悔道“我错了。妈妈,对不起。”
太多的错在脑海中闪过,要说悔过,从何而起呢?一切都是突然中的必然,一切都是她之为她的选择。
“哎,哭什么哭,这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快吃饭吧。”木叶劝导木母,又对木沙说“以后你可得改改,隔个十天半月就给妈妈打个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