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吴前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两点来钟,木沙正在上班。
“你回来一下,吴兴跳河了。”
木沙恨得咬牙切齿,冷冷道:“爱跳不跳。”继续干活。
然而一颗心再无法平静。
唾骂、诅咒、后悔、同情、害怕、无奈……各种心绪缠缠绕绕,木沙不知如何是好。
只觉得她无意中踏进了沼泽地,唯有冷眼狠心才能自救。唯有自救成功才能回望,才可能施救。
然而自救,木沙不禁冷笑,自己的希望尚不知在哪里,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幸福喜悦不深刻不真实,痛苦矛盾也被泪水暂时洗刷荡清,回想所经历的一切,简直无法在生命之碑上留下痕迹。
活不出生命之美的都是死,不过是正在挣扎和放弃挣扎的区别而已。
然而,既为人,总有些共同的感情,共同的认知,共同的准则,始终无法意识,更无法跳脱。
他是她的叔子。如果这层关系不过只是一种名义,如那些还未谋面的亲戚倒也罢了,然而,木沙和他,到底有一部分生命掺和在一起。
仿佛只是因为这时间和空间上的共同参与,就有一根斩不断的线将之缚在一起,话不止是话,字不止是字,心不止于一颗心。
接了孩子做好饭,吃了,把孩子留在家里看电视,赶去加班。
走到拐角,又忍不住往回走,走过店,到底来到他们所住的院子。
秀敏正在水井旁洗他的衣服。看到木沙来,叫了一声嫂。
“我来看看。”木沙,“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秀敏直起身,立马情绪激动,解释道:“今我叫他上班,他又不起来。我懒得理他,就自己上班去了。孩子要吃要喝,总得有人上班吧。”
“九点多钟,他打电话,他快死了,让我赶紧回来。有几了,他就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我有点害怕,就请假回来了。”
“回来就吵。他骂我臭婊子,我偷汉子,还我前年打掉的孩子是我堂哥的。他还拿着捕想杀我。我没办法,只得躲。他追了一会儿,又丢了捕,哭着我不能死,两个娃儿还得靠我养活。”
“哭着哭着,他又跑来这里,要跳井。我拼死拼活把他拉住,:你要跳到别处跳去,要脏了这口井,叫别人怎么用。他只了一会儿,又嚷着要跳河,就跑了。”
“嫂啊,我是个女人,再怎么有力气,也比不上他。垚垚又在这里,我们这样闹下去,孩子该怎么办?别人又怎么看我们?家里一股酒味儿,门口都闻得见,邻居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这样闹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本不想管他,又害怕他真出了事,没办法,只得给大哥打电话。”
“等我追出去,看到他,他就在那边的桥上坐着,也不往下跳。我好歹,他也不肯下来。他本来也会游泳,看样子也不真跳。我就不再管他,回来看孩子。没想到看到大哥追过来,他还真跳河了。”
“跳河又怎样?还不是淹不死?我呀,他就是个神经病。非把我折磨死才甘心。”
秀敏伶牙俐齿,话跟连珠炮似的。木沙听了,只觉不可思议。
又听秀敏恶狠狠地吴兴是神经病,木沙感同身受似的,有些悲凉。
这瞬间的倒戈霎时又恢复常态,她站在秀敏这一边。
木沙看着眼前这个矮胖却不失精悍的女人,想到这几年她过的生活,不知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换作自己,可以忍受吗?当初曾动过刀砍木扁的狠意,而今看来,吴前给秀敏所造的阴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她是她,或许会和吴兴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
然而想到吴兴所,她不能死,孩子还得靠她养活,木沙又心中一酸。
吴兴讨厌,但并非泯灭人性。若恶毒,或许还不敌她。
她想起他们在山下剥竹笋的谈话,想到他做的辣子鸡,想到他告诉她如何洗螺丝,蚂蟥是个什么样子。指教她,剁辣椒不用剁得太细,太细了一放就成了汤,反而不好。
木沙继而又想到吴前,想到她自己。那些美好的方面不知何时被埋葬掉,至少被隐藏起来,只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无赖,越来越面目狰狞,越来越另别人也令自己生厌。
然而生活已是这样艰难,这种闹己闹饶做法更是遭人记恨。
他们都有一座黑屋子,若躲在黑屋里自我消灭倒也罢了,若想把别人也拖进去一起灭亡,那么只得翻脸见命。
然而木沙似乎还没有跟吴兴翻脸见命的必要。她只是沉默着,径直往后面走去。
黑黑的屋子里,吴兴躺在床上,穿短袖的时节,他盖着所有的被子,还在瑟瑟发抖。既叫人可怜,又叫人害怕。
电视开着,垚垚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
吴前站着,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
木沙没进门,站在门口,对吴前:“我要去加班了,你回去看孩子。”
“我一会儿就回去。”吴前看也没看她,随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