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承认自己仇富,可是那种酸涩和敬而远之的心情就如这地方雨季上墙的鼻涕虫,因时而发、避无可避,丑陋而叫人恶心。
她可以管住自己,不去巴结什么,讨好什么,可她发现竟然管不住已经会走会跑的木沙。
她成了一只嘴馋的猫,一不留神就跑到人家去吃吃喝喝。
水果是好水果,点心是好点心,牛奶是好牛奶。偏偏女主人很和气、很大方,完全不同于以前院子里的很多人,紧守着家门,把缘分锁在门口的一两句闲谈里。
句实在话,木沙在院子里的人缘还不错,甚至可以是最好。清厕所、扫院子、收衣服,她的自觉不仅限在门前雪。人有夸她的,也有搬家时,把一些不用的东西主动给她。
她起初很不习惯,不肯受人东西。可慢慢地,也发现当面直鼓鼓的拒绝太不近人情,她也接受了,只在心里算开了账,甲的好意能不能直接换方式回报,如若不能,如何还报在乙身上,不管怎样流通,唯独不能让好意在自己这里堆积。
好在,多半都是不富裕的,所给有限,很好计算。
只这个女人叫她犯了难。东西好不,数量更是无法猜度。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然不可能,可就是滴水报滴水,木沙也觉出滴水在两人身上的不同分量。
她的感激无法表达,转而变成愤怒,发泄在木沙身上:孩子败了自己的倔强和清高。
可孩子多么无辜啊,哪个孩子的嘴不馋啊。
她既而又怨恨起吴前来。兰兰在这里的时候,他每每发了工资,还会记着给她买些零食、玩具或者衣服。现在,他可不会记得这些了。他把钱交给木沙,似乎把他对孩子的爱也全转交给她代而表达。
可他们也真奇怪,对别人大方,对家人却是那么吝啬。
水果、点心、牛奶,这些东西对于木沙来,依然是那么奢侈。她学会了不用讲价,不必看人脸色的网购,几乎不出村子。
她和吴前在一起后,除了吃过一次牛肉粉,也再没进过馆子。记得有一次,村里停羚,电磁炉没法用。
“去店里买点面包对付一顿好了。”木沙。
“吃什么面包,要不我们下馆子吧。”
“下午菜场那里有家沙县吃,要不我去买点蒸饺。”
好久好久没吃饺子了,连路口三块钱一份的鸡蛋饼也不舍得买,难得见吴前这样主动,木沙还真有点馋了。
吴前载着她和孩子去下午菜场,还没到沙县吃,吴前又不知为何改了主意。
“去什么沙县吃。走,我带你去镇上吃顿好的。”
一家人还没下过馆子,木沙想象着可以去吃点烧烤或麻辣烫、火锅什么的。
又是没想到,吴前来到镇上,在银行旁边的餐馆停了下来,打包了一份蛋炒饭。
木沙看着被酱油染得黑不溜秋的饭粒,失望透顶。
可以不吃,何必白白叫人希望。
希望这东西,各种各样的,正是这般在细碎平常的生活中被吴前一一打破。慢慢地也不提及了,慢慢地就这样,两个人没了话。
这些也不见得就是享受,不要了就不要了,只是免费的温柔也没了,生活变得骨瘦如柴,失了乐趣。
木沙又瞧见木沙跑到邻居家里,不知吃了什么好东西,沉着脸喊她出来。
孩子一出来就尿急,厕所里有人,木沙撵着她往河边的树下跑。
这没出息的东西,不知道喝了人家几瓶牛奶。看着她着急忙慌的样子,木沙气急败坏,抱着沙木没法动手,就抬起腿从后面给了她一脚。
孩子一头撞在新修不久的河边路上。路上几乎不走车,修时就凹凸不平,还被狗和孩子踩出好些个脚印。
木沙趴在地上哭了,尿了裤子。
“哭什么哭,还不快起来。”
孩子爬起来,宽大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破了皮,渗出滴滴鲜血。
木沙心疼了,后悔了,可嘴上还是骂着,“叫你嘴馋,以后再敢乱跑,看我不一脚踢死你。”
这一幕一幕,木沙记住了,又忘记了。孩子也好像忘记了,又好像记住了。
然而铭记也好,忘记也罢,错误还在继续,木沙不知道何时才能彻底止住,何时才能回头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