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吴兴报告,秀敏生了一个儿子。月底,发了工资,吴前载木沙去镇上时,以一种商量的语气对她“我想给吴兴打一千块钱过去。秀敏刚生了孩子,估计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一千,太多了。那时,吴前一个月也就三千左右。
“打就打吧。”木沙。她可以找到驳回或者减少的理由,只是不具备资格。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明白这个。她所不愿的也不在于给谁一千,她只是由此想到,她只给了母亲三百,还不是自己的钱。她的随心所欲入了牢房,不知期限。
厂里因为周转一批货放了两假。吴英打来电话,让他们去做客。
辗转十个月,再次见到吴英,木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又白又匀称的姑娘眨眼睛就成了三十有几,又黑又瘦的妇人。
她实在太忙了,据一只能睡三四个时。
她炒菜做饭,撂下饭碗就去倒腾机器,安置好衣物就又开始熨烫晾晒。
那间工作坊不知建了几年,屋顶黑漆漆的,结满了灰尘穗子。一台落地扇从头到脚,也成了灰尘的俘虏。连着的插板更是破破烂烂,不知缠了多少层胶带,让龋心有漏电的风险。
俗语,成大事者不拘节。也许,节就是自己的罗网。
洗了碗,他们在屋里待不下去。帮不上忙就不要碍事。
出得门来,经过一片堆垃圾的场地,经过几间屋,就是一片广阔的水域。
水边的石阶上,散落着几片贝壳。吴前捡起一块,告诉木沙,这里生产珍珠。
他眼瞄着找到一颗白色的珠子,放到木沙手心,“喏,这就是一颗珍珠,不过是一颗残次品。”
木沙仔细看了看珠子,看不出来什么特别之处。这些东西离她那么遥远,她无从关心。
“没想到你妹妹变化这么大。”
“是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不过要挣钱,哪有不辛苦的,就看值不值。他们也还好吧,我问了,他们两口子一个月能剩一万多呢。是剩不是挣噢。要我也能挣这么多,再苦再累我也愿意。”
“得了吧,就你那身体,连个满班都上不了,还禁得起这种操劳。”
“只要累不死,有什么不能干的?”
“算了,不是人人都能付得起这样的代价。”
一万多,是真多。可换个角度想想,那些有钱人即使花个十几万,就能从她现在的状态变回初见的模样吗?
吴英本想留他们过夜,他们执意要走。妹夫便开了面包车送他们去汽车站。临走,硬给了木沙两百块。
木沙实在不想要。红红的票子,都是心血。可最后还是收了,以后再还吧,她想。
转眼又到国庆。吴前带木沙去镇上的旧货市场买东西时,发现有一家装配的厂。结果东西没买,买东西的钱作为押金,领回了一袋产品。
骑着自行车早晚奔走不算什么,手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不算什么,一从早忙到晚才挣十块钱不算什么,一个月两三百的工资还要压两个月也不算什么,把八个月大的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哇哇大哭也可以不算什么。然而这么多的不算什么依然败给了怀疑、戒备和鄙视。
最后一次,木沙当时还不知道可以坐公交车,她带着孩子来回跑实在不方便,就不修次品了,让他们把工资结了,该扣多少钱随他们,让步五十也可以。
可是老板娘就是不松口,一定要修次品,工资一定是两个月后才结。
好话尽,让步到底,她就是一言不发,视木沙于不存在。最后木沙火了,一脚踢翻了脚下的一箱产品。
为此,一个来交货的老头还向木沙扬起干瘦的拳头“要不是看你挂着个孩子,看我不揍你。”
木沙挺在那里,等着矛盾升级。可老冉底没出手,领了产品走了。
老人走后,老板娘“你把东西给我捡起来,就之前的,扣五十,不用修次品了,我把钱给你。”
既然已经发了火,木沙再不肯弯腰示弱。“钱我不要了,你留着买棺材好了。”完,她兜着孩子,摔门而去。
刚走两步,她又后悔,又害怕。这话太狠毒了,自己竟这样恶毒。她又害怕老板娘追出来,彼此厮打一顿。
可玻璃门内安安静静的,一点变化都没樱对方是没有听见听清呢,还是觉得两百块换一句骂很划算,还是看木沙背了孩子,大人不记人过?
之后每次经过,看着死气沉沉的玻璃门,木沙还是有些气,总觉得自己到底是败了。
叫她更气的是,吴前听了,责备她太暴躁,不该不要那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还提要代她去要?为这事,木沙又大发雷霆,把笔记本扫到地上,摔坏了两个接口,一卷纸也咕噜噜滚到门外。
吴前修好电脑,到底裂了一个接口。就像木沙的脾气一样。
后来木沙又觉得她,老板娘吧,终日窝在灰暗的房子里,年复一年地做着那些无趣的工作,而且大抵总以怀疑的眼光看人,她的内心终归是有些贫瘠的吧。
可是,唉,挣不来钱,什么自尊心、同情心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