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的宝隆街有几分湿润。
客栈二楼,蓝褪临窗而坐,见陆御来了,忙下楼去迎接。
酒菜上桌,是上好的女儿红。
蓝褪给陆御倒了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
二人闷声喝了酒,又靠在一起看窗外的落雨。
雨水像银针,细细的,密密的,在天空里织线。
终究是陆御先忍不住,拍着蓝褪的肩膀道:“有话就说,憋着不难受?”
蓝褪的嘴动了动,又叹了口气。
“不就是要娶相二的事嘛,都把我叫来了,又不敢跟我说了?”
蓝褪盯着陆御,陆御有长长的浓密的眉。
蓝褪始终无法张口。
“青城就这么大,那些消息像长了腿,我早就知道了。我要恭喜你。”陆御又拍拍蓝褪的肩膀。
“你......不怨恨我?”
“你们长信侯府有钱有势,你人又不错,长的嘛,就差我一点点儿,相二能嫁给你,也是福气。”陆御表面云淡风清,眼睛里却像揉了沙子一样涩涩的,蓝褪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只能揉了揉,抬头迎上天空里的雨丝:“天凉了,这雨也凉了,落进眼睛里,眼睛就不舒服。”
“是啊。”
“以后娶她可要好好对她啊。”
“我......”
“你不要替我考虑那么多,你总要娶,相二总要嫁,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嫁给你不是。毕竟咱们兄弟互相了解,咱们人品都是数一数二的。”陆御又拍拍蓝褪的肩膀。
喝了三碗酒,都没有再喝。
陆御也没走,说他要等一个朋友,两人要去义庄给人看病。
义庄是放置无主死人的。
给义庄的人看病,那是骗鬼。
蓝褪明知他在骗他,故意下了楼,在一个墙角等着。
果然蓝褪走后,陆御又叫了一坛酒,他本就没什么酒量,酒又喝得急,咕咚咕咚几口下去,人就伏在窗边,迷迷糊糊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雨大了些,先前的雨丝变成了雨滴,豆大的雨滴落在头上真疼。
天地间顿时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陆御呆坐在窗前看着雨点在地上砸出水花,眼睛越来越红,脸也越来越红。
正恩殿里那些伤,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他又爬了起来,身子越来越好了,可如今心却像撕了一道口子,越来越疼了,那种疼,就像冬天起了床,打开门,冷不丁的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像刀子直插心脏,整个人疼得说不了话,脑子都是空白的。
不知过了多久,天擦黑了,雨还未停。
陆御摇摇晃晃下了楼,又摇摇晃晃向外走。
踏过门槛,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好容易过了门槛,又差一点儿撞上一辆马车,本来视线就不好,马车又跑得飞快,陆御的衣袍擦着马车,整个人几乎倒进泥水里。
“没长眼睛吗?往马车上撞。”驾车的人拿鞭子抽陆御,本以为只是抽一个醉鬼,不料蓝褪突然追了上来,那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蓝褪身上,蓝褪疼得皱眉,却伸手揽过陆御来搂在怀里,一个转身,一脚踢在马腹上,马受了疼,嗷嗷叫着奔腾起来,跑得那样快,颠簸的驾车的人掉了鞭子,哭爹喊娘。
蓝褪脱下袍子给陆御盖在身上。
陆御摇摇晃晃怎么也走不了路。
大雨里,车马稀少。
蓝褪干脆直接背起陆御,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没想到这辈子还有人背我。”陆御吐了口酒气,轻轻伏在蓝褪的背上,蓝褪的背很温暖,让他顿时有种安全感。
以后她靠在他背上,也会有安全感吧。
想到此,陆御嘴角有了梨涡,眼睛却愈发酸涩。
不敢往下想。
“你不是说在等一个朋友吗?你那个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蓝褪故意道。
“那个朋友,不就是你吗?”陆御笑起来。
雨水落进嘴里,咸咸的。
“蓝褪,去向相家提亲吧。”陆御喃喃道,像是说梦话。
蓝褪停下脚步,就这样背着陆御站在宝隆街上,这一刻他在想,他去提亲,是不是有些自私,自私到为了自己,伤了陆御。
不想陆御却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蓝褪,如果是别人娶她,我不放心,你,去娶。”
“我......”
“青城里的公子哥,有的纨绔,有的花心,还有些不成器,剩余的没多少,八成还有暗疾,所以,只能你娶。”
“我......”
“你是不是我兄弟,吞吞吐吐的,一点儿也不爽快,你说,你娶不娶?”
“我娶。”
“这才是我兄弟的样子。”陆御伏在蓝褪背上:“兄弟,刚才抽那一鞭子疼吗?”
蓝褪摇摇头。
“要是疼,你就说,我给你开个方子。”
蓝褪又摇摇头。
晃晃悠悠的在路上,陆御似梦是醒。
他想要为蓝褪开一张不疼的方子,可他心里的疼,他作为太医,却没有方子可开,甚至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蓝府。
媒婆去给郭公主回话。
“相家姑娘很是和善,还留我用了茶,相老夫人知道是公主家提亲,也并不为难,只是有一点儿......”
“有一点儿什么?”
“需公子亲口说,他想迎娶相家姑娘,别人说的不算。”
郭公主掰着黄黄的佛手瓜就笑出了声,她那个儿子,她最知道,从小到大,若是抓贼,他能抓无数,若让他亲口说喜欢一个女子,那可不容易。
或许长信侯府就是这风气。
长信侯蓝信当年对郭公主青眼许久,但自始自终也未敢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郭公主常说在情爱之事上,他是闷嘴的葫芦,这可不是大葫芦生了个小葫芦吗?
“你们做媒的,最是会说话,你就去相府说,蓝公子说了,他喜欢相家姑娘,喜欢到做梦都能梦到她,喜欢到想娶她为妻,生儿育女,喜欢的离了她不能活了。”这些词,郭公主张口就来,毕竟在深宫里浸润那些年,宫里女人那些词,可比这奔放多了。
“娘,怎么把我说的如此猥琐。”蓝褪走了进来,一身的雨,脚下都是湿的。
郭公主有些尴尬:“那你说,怎么说。”
“我自己去跟她说。”
有些话,恐怕媒婆说的不靠谱,还得自己来。
又见相遂宁。
还是亲自登门。
虽有些冒失,但也多了几分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