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人,娶谁为妻,都是害了人家,正经人家的女儿,无论如何不敢辜负,反而梅景这种人,愿意嫁给我,应该是有他们的谋算吧?跟梅景这样的人成亲,我们俩以毒攻毒吧。反正我也大了,按惯例,也该成亲了。”
以毒攻毒。
相遂宁理解相果心的脑回路。
他要跟梅景成亲,这种成亲,跟喜欢毫不相干。
假山后有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相遂宁跟相果心赶紧躲到一处湖边花丛。
“舅舅,那个相果心你也看到了,年纪跟梅景相当,又有才干,成家立业定然靠得住的,梅景故意落水去试探他,纯属幼稚。”
“是,这件事我已经训斥了她了。”
“我的母亲已经没了,后宫里没了咱们的人,父皇的心思就更难猜了。舅舅的兵权被人一点一点儿蚕食,若我们再不想想办法,以后我这个大皇子没了地位,威武伯府又焉存?”
梅通点头。
“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成亲又是另外一回事,等梅景嫁给了相果心,咱们跟相家就是一条船了。皇上看重相果心,对咱们,也只有好处。”
“是,是。”
“让梅景安心待嫁吧,这事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相果心升了四品之后,这青城里想嫁给他的女人,不在少数。错失这次机会,我们的路便更窄了。”
二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果然没有猜错。
以梅景的家世,不会无缘无故的求嫁相果心。
背后不过是看中了相果心以后的兵权。
因湖心亭的事,梅景哭得眼睛发肿,衣裳也剪坏了两件。
宫里又送了衣料来,说是庆贺梅景说好了亲事。
上好的柔光锦缎,光滑的像丝绸,或绿或紫的料子,绿得像春雨过后拔地而起的笋子,紫得像夏日傍晚夕阳西下之后那一抹颜色。
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梅景却拿起剪刀又要剪。
宫里又送了玉镯子一对,玉观音一尊,各式金簪六支,瓷器摆件两箱。
这些东西,都是准备给梅景添嫁妆的,这些东西,大抵够寻常百姓家过一辈子的。
梅景看到子孙满堂的瓷瓶,气得让婢女去砸掉,婢女哪敢砸宫中的赏赐,梅景便要亲自去砸。
“砸坏了东西,还不是一样要嫁?”梅通来了。
“爹,那相果心你也看到了,一点儿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嫁给他有什么好处?我落进湖里他都不救。嫁给他,不是让我死吗?”
梅通沉吟。
“若你不嫁给他,以后咱们都得死。”梅通有些丧气。
他风光带兵的时候,西北驰骋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要用女儿来维持威武伯家地位。
他何曾看得起相家这种小门小户。
不富,也不贵,那相大英也不过是个文人罢了。
可如今却只能上杆子把梅景嫁过去。
梅贵妃死了,郭琮、威武伯府都噤若寒蝉。
朝廷里再没人敢提立郭琮为太子的话。
威武伯府更是门可罗雀。
前几年,威武伯府门口的拴马桩子都不够用。
恍惚好像大梦一场。
宫里的赏赐下来了,便是催促成亲的意思了。
威武伯府也不敢怠慢,三番四次找相家商议时间。
十一月十五日,宣国下了头一场雪。
这年的雪来得早了一些,也特别大。
晨起时,远处的青城山已经白了。
打开朱漆大门,鹅毛大雪直往人怀里灌。
流云坊做好的大红喜服穿到了梅景身上,通身的红色,头戴凤凰于飞的金簪,镶嵌着葡萄大的宝石,手腕上是一对多子多福的金镯子,又有一对温润的和田玉镯,十里红妆,敲敲打打,花轿便来到了相家门口。
相家公子成亲,到处张灯结彩,那些彩绸,是流云坊童四月亲自准备的。便是相果心胸口那朵红绸花,也是童四月亲手折成。
大红的折扇,大红的绸花,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喜字。
铺天盖地的红色,在一片大雪之中。
相家大开中门,迎新妇入府。
相果心早晨差点儿睡过去,还是相遂宁去叫了两趟,才起来去威武伯府接亲。
或许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去迎亲都提不起兴趣。
梅景也是一样,坐在花轿里的时候,就开始流眼泪。下了轿,还在流眼泪,抽泣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婢女还得安慰她:“姑娘,如今是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掉眼泪。”
管它兴不兴掉眼泪。
送走了宾客,送入了洞房,梅景还在抹泪。红盖头下身子一颤一颤的。
相果心喝了些酒,却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来给梅景揭盖头。
盖头上绣着活灵活现的鸳鸯。还有如意的云纹。
这些如意云纹,流云坊给他做的衣衫上也有。
这是童四月的针钱。
相果心定了定神,把梅景的盖头掀开来。
满床的花生、核桃。
婆子们端着夹生的饺子喂给二人,二人也走了过场。
待人都散完了,相果心关上房门,脱下了靴子,坐到了床上。
梅景还在抽噎。
相果心也没有哄。
想想当初掉进湖里,连喝几口脏水,相果心也不动声色,如今哭得这般痛,估计相果心一点儿也不在意。
梅景擦擦眼泪,赌气似的道:“人家王昭君嫁给匈奴人,还名留青史呢,我堂堂威武伯家女儿嫁给你,你就这样休息了。”
“不休息还有别的事?”相果心摊开被褥,往下躺了躺。
房外大雪,纷纷扬扬,下一天了,也不知收敛。风雪扑在窗棂上,发出呼呼呼的声音,像小孩子吹的口哨,这是风雪张牙舞爪的声音。
铜盆里的炭火烧得很足,火红火红的炭偶尔发出啪啪的轻响,满屋子的热气,长案上各式果品应有尽有,一对大红喜烛烧得正旺,手指长的火苗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相果心翻了翻身。
折腾了一天,有些累了。
“你跟我成亲,难道......是娶回家看的吗?”梅景也有点儿坐不住了,一大早便起来穿戴,这会儿也累了,可相果心这表现,气得她睡不着。
“那便一起休息吧。”相果心翻了个身。
梅景缩着身子进了被窝里,像一个虾米。
“你以后会不会好好对我。”梅景问。
“以后得事,说不准。”相果心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