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贵妃家祖传打仗,家里重武轻文,男孩子的书读得都偏少,话也都虎兮兮的,难得梅贵妃生的儿子如此细致,心思细腻又玲珑,真让人心里舒坦。
犹记得郭琮五岁那年,皇帝跟梅贵妃置气,一连好些没到承欢殿里去,郭琮知道皇帝喜欢吃樱桃,可那樱桃又嫩又易坏,郭琮就每早上去摘一些,亲手捧了给养心殿的皇帝送去,一路上心翼翼,他摔倒了都不舍得给樱桃扔出去。
皇帝问他为什么不多摘一些,一次送来不是不用跑冤枉路了?
郭琮摆着手,樱桃每摘的都是新鲜的,这样最好吃,只要皇帝喜欢吃,他不怕跑路。
五岁的郭琮已经足够感动皇帝了。
这些年来,他长大了,却还是像时候一样暖。
皇帝眼睛发涩,让太监牵来两匹马,翻身上马,手持弯弓:“走,跟父皇去打猎。”
二人骑着马从武场角门出来,经过一片开阔的园林,便到了驯兽场的后门,从驯兽场进去,便看到成群的麋鹿在悠闲地散步,几只鬣狗卧在树阴里吐舌头,两三只黑熊在追着猴子到处跑,一头斑马伸着脖子在饮水,一排长翅飞鸟像团云雾似的从头顶略过。
草木旺盛,水流潺潺,绿影里,动物们穿梭跳动,时远时近,偶尔一只白狐从草里钻出来,望望不远处的鬣狗,吓得飞快钻回草丛里。
皇帝一夹马腹,那马便带着他驰进草丛里,只听见草声沙沙地响,那些动物受了惊吓拔开腿跑了起来。
皇帝拉满弯弓,对准一只青羊,手上一用力,那箭就像一道光,一下子插入青羊前头的草里。
青羊受了惊吓,跪了下去,一动不动。
郭琮去拔了箭递给皇帝,他以为皇帝没有射中,所以也没敢什么。
不料皇帝却很高兴,他跳下马抚摸着浅草里的青羊,温柔地摸着它的身子,而后拍拍它的屁股放它走了。
皇家打猎,一向都分胜负的。
皇帝搓搓手:“不是我射不中,只是我看这青羊又又听话,胆子也,所以不舍得射杀它罢了。”
“父皇仁厚。”
“琮儿,治国之道,跟打猎是一样的。有些时候哪怕一个人能力有限,只要他足够忠心,也可栽培,如果一个人不忠,不听话,长有反骨,那他的能力在忠心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即使有能力,也不可用,你明白吗?”
“儿臣……明白了。”
“为什么铴儿、意儿牵连常公公的案子,朕却没有重罚他们,你明白吗?”
“他们是皇子,若传出这等事,以后皇子的尊严不存,父皇还要应付悠悠之口,不如大事化。”
“你只知其一,常公公大抵看不上老二,他偏帮着相二姑娘话,为什么呢?大抵是因为这些年他在朕身边伺候,拉拢了不少朝廷官员,相大英这几个月跟他走的就近了些。常公公偏袒二姑娘,看似是事,其实,是他对朕不忠,为了一个二品官的女儿,竟敢忤逆朕的心思,他这样的行为,朝廷官员岂会不知?大伙都想看朕怎么收场呢。”
郭琮只知道皇帝看上相遂宁,不知道他想的这样深。
“所以,即使别人不动手,朕也会取了他的性命。不瞒你,在老二他们动手前,朕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那朕还专门让人做了一件衣裳,用古法颜料染制而成,那颜料夜里会发荧光,朕本想着哪常公公夜里当值时,让人跟踪他,借着荧光杀了他,再随便找个替死鬼,这事就了了。不料你们兄弟竟比朕下手急,竟让宫里的太监杀人,这太容易落下把柄了,是不智的行为。”
一条鬣狗在不远处散步。
鬣狗这东西,跑动起来十分迅速,前肢一抬,就能平人肩膀上去,狮子见了它们都害怕,壮如黑熊,见了鬣狗也得撒腿跑,更不必那些羚羊、斑马、狐狸、孔雀。只是这条鬣狗并没有跑动,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力,它迈着步子走动,走几步,伏下去歇一歇,又起来走动。
走着走着,鬣狗就到皇帝眼跟前了。
郭琮不禁一愣。
皇帝不慌不忙的拉开弯弓,手持长箭,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射了出去,正好射到鬣狗的喉咙上,鬣狗呜呜咽咽退出几丈远,伏在那儿,喉咙里跟漏气似的,“呼呼呼”地响,身子不停地哆嗦。
“琮儿,用你的刀,插到它的后心上。”皇上凝望着郭琮。
那鬣狗没了刚才的威风,软哒哒地伏着。
郭琮握着短刀,慢慢接近鬣狗,他知道鬣狗的心肝在什么位置,可鬣狗那绝望又害怕的眼睛让他有些不忍心,又或者,有一瞬间,他是迟疑的。
如果这鬣狗在攻击人,他可能会毫不迟疑就结束了它。
可它没樱
它只是在散步。
即使遇见皇帝,它也没有一点儿攻击的意思,甚至还退了几步。
“杀了它。”皇帝催促。
郭琮握刀的手无比沉重。
他将刀举过鬣狗的头顶,又往后移了移,那是一只怀孕的鬣狗,肚子圆鼓鼓的,或许,它肚子里还藏着几只鬣狗。
“还在犹豫什么?”
郭琮不敢再往下想,他闭上眼睛,握着冰凉的刀使劲儿向下一捅,鬣狗凄惨的叫声几乎穿透了他的耳膜,鬣狗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弄湿了他的袍子,那血温热了他的脸,他觉得嘴里都是腥咸的。
鬣狗抖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草地里是喷溅的血迹。
郭琮握着血粼粼的刀,有些恍惚。
前一刻还在走动的鬣狗,这一刻就死了,连带它腹中的孩儿也没了。
郭琮觉得心中甚是酸涩。
他也不清是为什么。
他默默用草擦净炼,将刀放回刀鞘里。
他的沉默寡言,皇帝看在心郑
二人翻身上马,出了驯兽场往武场去,郭琮许久没有一句话。
皇帝握紧了缰绳叹道:“琮儿,你的母族里出了不少忠勇之臣,便是做个武状元,也是够格的,你比起他们,可就差远了。”
“儿臣知错。”
“你肯定觉得不解,那鬣狗又没攻击咱们,朕为何要那般狠心。朕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现在鬣狗没攻击我们,但它在我们卧榻之地游走,便是威胁,对待威胁,我们就只能除去,哪怕错杀一千,也不能错过一个。常公公,也是那个威胁,你明白吗?”
郭琮点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