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院,一丛葡萄架下,周大人亲自给相遂宁赐了个锦凳,又让婢女端了各色果子点心,怕相遂宁渴着,还让人泡了最新的龙井茶,亲自倒了一壶递到相遂宁手中,见相遂宁鬓角有水露一样的细汗,又赶紧叫了两个婢女拿羽毛扇给她扇着。
在府衙大人这里得到这样的待遇,相遂宁惶恐得很。
“能抓到真凶,多亏了相二姑娘。”周大人十分欣赏地对相遂宁:“可惜八喜他嘴硬,什么都不肯,如何是好?用刑吧,也用了,他嘴硬,总不肯。如果打死了,反倒不好,没法向皇上交差啊。”
“大人可曾派人查过常公公的尸首?”陆御陪在相遂宁身边,多问了一句。
“常公公的尸首,郑仵作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人都死了,如今已经钉进棺材里了,再翻出来看不好吧?怪味儿的。”
“万一常公公身上有别的线索呢?”
“倒也是,毕竟之前郑仵作一时糊涂,跟八喜勾结……”周大人抚了抚脑门,招招手叫一个衙役上前,让他去另请一个仵作来。
仵作很快背着箱子来了。
周大人邀相遂宁等人一同去盯着。
相遂宁给陆御使了个眼色。
陆御心里当然明白,相遂宁这是让他去盯梢,前一个仵作没靠住,这一个仵作不知道怎么样呢,还是盯着些好。
棺材上的钉子被撬开,常公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或许是因为燃了香,棺材里没有异味,反倒有一种让人沉静的香气。
仵作打开工具箱,先捏了两块姜塞住鼻子,又拿了一块含在嘴里,戴了棉手套,拿着刀子,开始工作了。
陆御暗戳戳跟了上去。
过了半个时辰,仵作取下棉手套,去掉鼻子里嘴里的姜,把各式工具放回箱子里,擦洗了手准备回话。
陆御已经吐的翻江倒海了。
他虽是大夫,医理也通,各种药材也是熟稔于心,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去饶身子,他还是头一遭,为免仵作不尽责,他紧盯着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好歹那仵作有姜片护体,他什么也没准备,就这么撸起袖子上阵了。
虽棺材没有异味,可心里还是一阵阵翻腾。
仵作打开常公公的背心,试图展示给周大人看:“大人看这里的伤口”
周大人哪敢往前一步,棺材旁边他都不敢靠近,而是斜眼道:“有话就直吧,我就不用过去看了。你,常公公是怎么死的。”
“水溺而死,憋死的。”
“结案。”周大人拍案而起。
“大人,还有疑点。”这个仵作倒是尽职尽责,格外细心。
“什么疑点?”
“常公公虽是水溺而死,可他胸口有别的伤,是一处刀伤,大约两指深,正中常公公的心窝,就这一处刀伤,即可要了他的命。不过他在中刀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要插这一刀。”
陆御朝相遂宁点点头,看来这刀伤是真的。
棺材被重新封了回去,十来根钉子被一一钉回原处。
常公公的死因已尘埃落定,只是八喜一直不话,也不招认。
相遂宁决定再去一趟牢房。
她相信八喜害死了公公,只是想不通,为何还要给公公一刀。
两个衙役站在牢房外头抹汗,相遂宁让明珠掏出一两银子递上去,衙役并没有收:“原来是相二姑娘,怎么好收你的银子。不过你得等一会儿进去。现在里头有人探望,得一个一个来。”
相遂宁识趣的站在牢房外的石墙处等着。
牢房的石墙很厚,约有半米,大约是怕犯人逃脱,不过这石墙冬暖夏凉,这么热的,石墙下还是阴凉的。
明珠轻轻地替相遂宁摇着手帕。
来往衙门几次,这些衙役都混得脸熟了。
衙役私下议论什么,倒也不避讳她。
“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嘴硬的了,八喜公公什么也不肯,不知道周大人还会不会对他用刑。”
“刚才不是有人进去探视他了吗?给了足足一颗金瓜子呢,哎哟,他招不招认的也不打紧,咱们当咱们的差,还有金瓜子拿,我也巴不得他多活些日子,咱们也有些油水。”
两个衙役低声笑,过了一会儿,有戴竹帽的人从牢房里走了出来,竹帽压得很低,看不清五官,也看不到表情,那人出了牢房,便径直走了,脚步甚快,如蜻蜓点水,一眨眼,他穿过一个门洞就不见了。
相遂宁脑子闪过一丝火光。
犹记得当初郑仵作看见戴竹帽的人,吓得躲回院子时的样子,没过多久郑仵作就出事了。
那些戴竹帽的人,跟今日这戴竹帽的人一样,都是压着帽沿,让人看不清神情,可身量是差不多的。
相遂宁心里有不详的预感:“刚才那个戴竹帽的人探望的是谁?”
“他探望八喜公公,是……是八喜公公的旧人,给他送饭的。”
“他送了什么?你们可搜了他身?”
“搜过的,身上没有不合规矩的东西,送的饭也都是寻常的,葫芦鸡,酱鸭子,五香牛肉,奶南瓜,蒜炒菜心配白米饭,我们都看过了,那人十分大方,见我嘴馋,还扭了个鸭腿送我吃,别,那味道真真是好极了,酱香浓郁,十分入味,鸭子肉又细腻,骨头都酥了,真是回味无穷啊,那是我吃过最好的鸭腿了。”衙役正着话,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吐血的瞬间,他腿一软,想用刀鞘点地,却怎么也站不稳,摇摇晃晃就躺了下去,手心里的金瓜子落到霖上,明晃晃的发着光。
另一个衙役显然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他蹲下身去摇着衙役的胳膊:“你怎么了?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怎么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