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遂宁端起方桌上的醋罐子倒了些醋,搅了搅凉粉上的芝麻酱,大口大口吃起来。
热,凉粉是上好的绿豆粉做的,用竹刮子刮成薄薄的长条,最能吸收酱料,塞一口进嘴里,凉粉的爽滑,醋的酸,芝麻酱的浓郁,蒜汁的香,一直舒服到胃里,胃中一凉,满嘴留香。
比起在校场看他们射箭遛马热出一身汗臭,坐在这儿悠闲的吃凉粉真是再好不过了。
相果心的凉粉也端了上来,阿豆给他递筷子。
相果心吃不下,只让阿豆端去吃了,自己凑上前问相遂宁:“二姐,你吃的很香啊。”
相遂宁放下帷帽上的白纱,日头越来越毒了,出来晃悠晃悠,肩膀上就像扛了两堆柴似的,烧的热热的,烫的人脸疼。出来溜达一圈,不要一,皮肤都能变两个颜色,黑不溜秋的,或许还能晒脱皮。帷帽上有长长的白纱罩着,隔着白纱,光线也没那么刺眼了。
相果心又把白纱给她撩了起来。
“果心,你撩它做什么,我都晒黑了。”相遂宁重新放下白纱。
相果心一脸忧郁。
“你怎么不吃凉粉?没胃口啊?”
“二姐。”相果心往贩的手里塞了几枚铜钱,拉着相遂宁去河边话。
河上有风,往来船只挂着白帆,像一只只白色大鸟,顺着河流就飘的不见了踪影。
一条船是打渔用的,弯的像月牙儿,船头站着撒网的渔夫,船飘飘荡荡,渔夫喊着号子开始收网。
这碧波荡漾的河流,这些悠闲的船儿,就像从画里来的。
相果心看着无比痛心。
“果心,你怎么了?”相遂宁被他这忧愁的模样惊住了。
相果心一向没心没肺,除了进上书房陪读,其它时间不管刮风下雨,他都在调皮捣蛋的路上,就是被相大英威胁挨鞭子,他的嘴也没撇成这样。
“二姐,我听皇上要给郭铴找媳妇了。”
“嗯。”
“还是咱们府上的。”
“嗯。”
“三姐的命真苦,她是青城最好看的姑娘,本来可以嫁一位如意郎君,可偏偏被郭铴给看上了。郭铴那人,去年我还见他在青城抢强民女,把人家大户人家的贵女拉到酒楼陪他饮酒呢,据那家怕有损姑娘清誉,也为了息事宁人,事后提也不敢提,他当街就敢这样,如果三姐嫁给他,还会有好吗?你三姐命苦不苦。”
“不苦。”
“嗯?二姐你没有同情心,你怎么一点儿不心疼三姐?”
“皇上是想让一位姑娘嫁给郭铴,可并不是你三姐。”
“那是谁?”
“是我。”相遂宁还是轻松的口气,因戴了帷帽,相果心也瞧不清她的神色。
“要嫁给郭铴的人是二姐你?”相果心大吃一惊:“你长的又不出众,皇上怎么会瞧上你?郭铴怎么会瞧上你?”
这话伤自尊了,长的好坏也是爹妈生的,即使长的不好,万一遇上那口味重的呢,怎么就没销路了?
相果心也自知失言,气的跺脚:“瞧我这嘴,二姐,我是你什么时候跟郭铴勾搭上的?我呸。”相果心给了自己一巴掌:“我都被郭铴气糊涂了。二姐,你真的要嫁给郭铴了吗?”
“现在还不一定,皇上还没有正式下旨。”
“既然皇上有这心思,那下旨是早晚的事,二姐,你完了,凶多吉少。”
重生这一回,凶多吉少的事情见的太多了,这算什么。相遂宁毫不在意,甚至内心毫无波澜:“嫁给郭铴,我也没同意。”
“二姐,你怕是不知道,如果有一皇上下旨,可不管你同意不同意,皇上怎么,你就得怎么做,违抗者死。”相果心虽年纪不大,到底在宫中行走,皇上的圣旨代表着什么,他内心清楚的很。
那一年皇上下旨让一个宫妃搬去冷宫,那宫妃死活不去,痴缠在养心殿外一一夜,一会儿哭一会儿闹,最终被太监抬去了冷宫里,而且自进去那一刻起就断了她的炊食,连一点儿剩饭都没给,生生饿死在里头,据后来尸体招了绿头苍蝇,抬尸的人都吐了。
还有一回,有个宫妃犯错,皇上下旨,罚她每日吃一百颗花生米,吃了三她就吃不下了,被拉回来,由宫女按着,太监强行喂食,差一点儿噎死当场,为了活命,她穿了宫女的衣裳想趁乱出宫去,被揪回来,生生吊死在她的宫殿里,舌头伸的老长老长。
这些事虽并不宣扬,大伙嘴上也不敢议论,可事情摆在那儿,大伙心中也都清楚,皇上的旨,就是命,命难违。如果违抗,后果自负。
想想郭铴那不正经的样儿,相果心都要同情相遂宁了:“二姐,虽然你长的没三姐好看,脾气也不是十分好,话也不算好听,个头也不高,走路也难看……”
“果心,你是故意来刺激我的吗?”相遂宁撩开白纱。
相果心吐吐舌头:“二姐,我是……不管你长成什么样,嫁给郭铴,都是可惜了。”
“不是还没嫁吗?皇上正式的旨意还没下呢。”
“阴了离下雨还远吗?”相果心揪心:“二姐,若皇上真下了旨,你该怎么办呢?”
“不然我们远走高飞吧。”相遂宁故意吓他:“远走高飞,郭铴不是逮不着我了。”
“二姐,逆旨是死罪,不准还要满门抄斩呢。再宣国都是他们郭家的,远走高飞还能飞到哪去。”
“既然没有办法,为什么还要发愁?走,回家去,祖母今儿晚上厨房做了野鸭子汤呢,一块喝去。”
刚吃了凉粉,还惦记回家喝野鸭子汤,这是什么气魄?
相遂宁大步走在前头,帷帽上的白纱迎风轻舞,她的衫子上有勾画细腻的绣花,齐胸襦裙上有点点的银线星光。她的头发乌黑有色泽,她的脖颈是那样的白,耳朵上的银镂空雕花的耳环,温和生动。
她走过的地方,有淡淡的梨花香气。
这样一看,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