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呢,十里湾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山里的豺狼虎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肉,肚子顿顿吃得滚圆,怎么吃都吃不完。
舒婵放下帘子,头抵着车壁,强忍着胃里翻涌的酸水,脸色煞白。
下了桥,彩墨叫停了车队。虞伯从前头过来,看见舒婵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惶,忙问道:“娘子可是吓着了?”偏头看东根还是好好地,再一想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以往比这更可怕更血腥的场面也见过,娘子反倒有一腔视死如归的孤勇,而今不过几具死尸,断然不会吓着她。
舒婵摇摇头,内心几经纠结,才开口说道:“温将军和冷教头,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们现在生死不明,我心里总不得安稳。”
“娘子有何打算?”虞伯问道。
舒婵思忖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此时威武军,确切地说奉家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雪中送炭。”
无需多余的话,虞伯已了然,捋着胡须点点头,“那依娘子的意思,咱们打道回泉州?”
“是,回泉州。”
洪水过后,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威武军元气大伤且正与马军缠斗,根本无暇赈灾。福建商会出钱出力安置流民,在城郊搭建粥棚,为伤患义诊,组织人手帮灾民重建家园。作为商会会长的戴大掌柜一时间声望无两,被百姓奉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多亏大当家的当机立断回了泉州,这才没出乱子。”戴淮山由衷感慨道,“威武军四分五裂那阵子,整日打来打去,劫家掠舍,民生维艰,生意着实难做。如今商会出钱赈灾,舍小利而逐大义,既稳了局面,安了人心,还帮了奉家,长远来看且划算着呢!就是百姓人人只知谢戴某,却不知真正该谢的是大当家的才对!”
舒婵随手翻了下戴淮山呈上来的赈灾资费账册,合上搁在一边,淡淡笑道:“让大掌柜费心了。你还没好全,就让你忙里忙外,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大当家的切莫这么讲,戴某的身体已无碍,这些都是我分内应当做的。”戴淮山边说边观察,大当家的这神色瞧着不大对劲啊,有些无精打采心不在焉,连说话的声气儿都弱了些许,赈灾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了,还有什么事让她心神不宁?
戴淮山是个老江湖,脑子转了半圈就想到了。不久前他被曹氏下毒命悬一线,大当家的一个弱女子面对众多掌柜的质疑、污蔑,面对官差的蛮横,都丝毫不怵,她的冷静、睿智、机敏,是多少男人都做不到的。能让她心神不宁,除非是连她都把握不准、决定不了的事,而陷进事中的是她在乎的人。
那个提起名号就让人绷紧心弦肃然起敬的温将军不是陪同大当家的去德化了吗?怎么不见他回来?威武军在十里湾遭受重创,他不会坐视不理,即便那里是地狱修罗场,他也得去闯一闯。所以,大当家的是在为他的安危担忧吧!
曹氏的毒差点要了他的命不假,倒也让他更进一步、更清楚的了解了大当家的背景。这是个能让李家家主和温将军都看重的女子,连他也一见倾心,虽然他不配,以后也不敢,但足见这女子对男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戴淮山真的很好奇她的前夫究竟是何方神圣。
送走戴淮山,舒婵端着的肩背垮了下来,有得力的大掌柜帮着打理事务,她明明没做多少事,却身心俱乏,提不起精神。
昨夜做了个噩梦,梦见浑身血污的温在恒步履蹒跚的向她走来,身后留下了一串血脚印。他走啊走啊,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可总也走不到她身边来,他走不动了,朝她伸出手,说婵儿我回来了,你抱抱我可以吗?她正要上前去,忽然一支利箭劲射而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她惊叫着一跃而起,吓得赤脚在地上团团转。睡在隔壁的彩墨听到动静跑进来,抱住她,她才停止了叫喊。那梦境是那样的逼真,她按着胸口,感觉利箭穿透的是她的胸膛,不然为何她的心那么痛呢?
舒婵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时只见虞伯快步走进来,到了跟前才压低声音道:“泉州的兵马动了!”
“动了?”舒婵挑眉讶然,这些墙头草终于不再摇摆了?那说明什么?战局有了转机!有了明朗的信号!“是不是循州出兵了?”
“正是,小温校尉搬来了救兵,正快马加鞭急行军赶赴十里湾,快的话,明个就到了。”虞伯道。
舒婵心里砰砰直跳,有欣喜亦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