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群睡着了,秦旭阳小心地关了门,和两个护士一起进了电梯,他出了住院楼,缓缓地走在住院楼处的浓荫大道上,冬日的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洒下来。
舒韵又给他发信息了,这让他觉得心里很沉很沉,他的思绪不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是一个秋天。
蝉声躁耳,院子在烈日下晒得烫脚,他请了假匆匆从县城往家赶。
院子里种了两棵枣树,跟村里其他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区别,除了多了四株桂树,这里都是他年迈的父亲在打理,但如今父亲重病,这几株桂树看起来也像是人没了精神,他脚步匆匆,穿过桂树丛,伸手推开父亲简陋的房间。
“爸,你觉得怎么样了?”他坐在父亲的床边,仔细地端祥着父亲的神色,眉宇间有着掩不住的忧愁。
尽管医院里也说了这病就是在熬日子,但他自小便是父亲既做爹又做娘拉扯大的,他还是想再尽一把力,带父亲到那大城市里去看病。
他在一所高中里当教员,工资并不多,跟同事朋友借了一些,总算是凑出了一笔钱,这事情他也早已经跟父亲说过了,父亲虽然不同意,但也无法拗过他的决定,他暂时先请了两个月的假期,也去火车站买好了火车票,他请在市工作的同学陶颖替他找好了医院,算是都妥当了,只待后天出发。
“旭阳呀,爸这病就是拖日子的,你何必费那个钱呢,你还要跟舒韵结婚的,欠了债怎么办呀?”他还记得当时父亲说这话时的样子。
他微笑说:“爸,你这说的什么话呢?你把我辛辛苦苦地拉扯大,我怎么能不管你?你这病哪怕只有一分的希望,我这做儿子的也自然要去试一试,难道你要叫我做个没良心的,为了自己要结婚就不管父亲了吗?”
父亲终是同意了,他带着行李和父亲坐了火车去了市。
他还记得走进火车站那天他回头看了看,在涌动的人潮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然而没有找到。
秦旭阳在湖边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他两手放在身前,看着那一湖平静的湖水,他心里一种夹杂着无奈歉疚还有一些别的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冷风吹下来一片落叶,恰好落在他的衣服上,他伸手拿起那片落叶,缓缓地在指间转着,转着转着,时间的长河好像就转回了那一年。
看着父亲睡着了,秦旭阳心事重重地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院子里阳光砸地,葱绿的桂树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他没敢告诉父亲,他跟舒韵在前些日子就闹翻了,舒韵是个要强好胜的人,她不同意他的决定,父亲的病是治不好的,他也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他实在是无法过这一关。
他跟舒韵原本打算年后结婚,但给父亲这一治病,他的钱已经花了个底光,现在他要带着父亲上大城市去求医,还不知道后面的治疗会怎么样,舒韵和他为这事就吵了几回架,而他也不知道带着父亲去大城市里会怎么样,债是欠了,可这还是开始的,他有些悲观,自觉跟舒韵大概也走不下去了,索性就跟她提了分手。
秦旭阳带着父亲去市看病的事情很顺利,父亲在医院里住了下来,但治疗费昂贵,他不得不出去打些零散的工,如此一来就无法细心地照顾父亲。
所以他只得又给陶颖去了个电话,请她帮忙找个补习的工作,这样白天便得以有空照顾父亲。
得亏她的帮助,她介绍他给她一邻居补习功课,只需每个星期去补习两次,不仅免了他东奔西走的辛苦,所得的工资也比他打零工的挣得多。
教的这户人家有两个女孩子,大的女孩叫关小群,刚刚毕业,在文化局上班,长得很大方秀丽,秦旭阳初见她时有些惊艳,但也不过一眼便垂下了目光,他辅导的是她的妹妹,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太愿意读书,有着一脑子的奇思妙想。
外面下着雨,秦旭阳躲在一家诊所屋檐下,看着漆黑的夜,雨点像冰雹一样打在马路上,他有些头疼,补习的时间快到了,可这雨下得太大,他左右看看,想去哪家店里买把伞或借把伞。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秦旭阳。”那是关小群,她撑着伞,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正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望向他在漆黑的夜里很明亮。
秦旭阳看着她,有些微微的讶异,他虽然在关家教了两个月的补习,可跟关小群也没说过几句话,他一直心系着父亲的病情,平时过来补习完了也是马上就走,再加上关家有钱有势,他不过是个落魄带着父亲远道求医的人,哪里敢多看关小群这富家小姐,所以即使在关家见面了也不过是稍稍点个头以作有礼罢了。
此时看着关小群渐渐走上了阶梯,他还有些拘束:“关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下班?”
关小群笑道:“叫什么关小姐,这么别扭的称呼我从不喜欢,别人都叫我小群,你也跟他们一样叫我就好。我是去办了点事情,所以才晚了回来,正好看见你在这儿躲雨,所以就叫了你一声。”
秦旭阳微笑着点头,一时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接触上她的目光便又下意识地觉得不妥只好稍稍移开。
其实他长得英俊儒雅,这般略略有些回避的样子反倒更让人觉出他和其他男人在气质上的区别。关小群看着他半晌,微微笑了笑。
她做事情爽朗,说话也爽朗,见这雨下得大,而自己这把伞又只能撑一个人,马路对面倒正好有个小商店,于是说道:“我这伞遮不了两个人,我到对面给你买把伞,你等着。”她转身正想下去。
秦旭阳却下意识地拉住她,然后又觉有些冒犯了,只得有些紧张地松了手,说道:“还是我去吧,你穿着这鞋不方便,你把伞给我就好。”
关小群有些怔了怔,深深地看着他,她笑了起来,爽快地把自己手中不大的伞递给他:“那你小心一点,我就在这儿等你。”眼睛里柔柔的光与脸上的笑容相映,使她原本就秀丽的脸更加光彩照人。
秦旭阳的心仿佛在这一瞬也跟着停了一拍,他愣愣地从她手中接过伞。自从跟舒韵分手后,他也曾觉得痛苦,但那已经是无奈的事情了,随着照顾父亲忙碌起来,他渐渐地已很少去想她,至于会爱上其他人,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然而此刻看着她,他却感到了在这座城市的温暖,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被风吹起的一圈涟漪,忽然有了丝波动。
父亲撑了半年多,终于还是去了,秦旭阳要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家乡安葬,关小群也请了假随他一同回去。
坐在火车上,他有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关小群也很体谅他,陪着他只是看着火车外不断倒退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