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情绪平复下来之后,王院长回拨胡教授的电话,解释道:“刚才有事,不便接你电话。胡兄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胡教授表面上犹犹豫豫的话语:“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件事,我觉得要向你汇报一下。当时在会上不方便说。是这样的啊。熊辉跟他研究生合作的那四篇论文,受到老高质疑。老高的质疑是对的,我完全赞同。那四篇论文都是熊辉研究生的毕业论文的主要章节、最精彩的部分。研究生的毕业论文总不能是师生合作的吧。这一点,老高不知道,我清楚得很。我跟熊辉一个教研室,所以,所以嘛,就了解得比别人多一些。想向你这个院长及时汇报。不要万一出了事,说我这个教研室主任、学位点负责人隐瞒不报……”
“老胡,你现在讲这些,什么意思。我都给你搞糊涂了。”王院长对老胡厌恶起来,不过,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落井下石,乘人之危,要是在公开场合,在王院长看来都不能算小人。背后捣捣戳戳,真是小人中的小人了。
“我的意思是,院里对这个问题是否要开个学术委员会会议,讨论熊辉这四篇文章的真假问题、抄袭问题。如果定性为假的、抄袭的,那就不该推荐熊辉。”胡教授说出了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
王院长故作苦笑:“老胡啊。你这些话在刚才开会时怎么不讲,现在会议结束了,院里的决定出来了,人选定下来了,你提出来了。是不是迟了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传过来重重的呼吸声。然后,又传来胡教授的声音:“在会议上,当着大家的面,不好讲。熊辉的病,凶多吉少,我更不好讲。传出去也不好。你是一把手,我跟你私下里好讲。怎么处理,你们领导决定……”
王院长急了,想把胡教授敷衍过去,耐着性子说:“老胡,你刚才说,要开院学术委员会会议,专门讨论熊辉的事。院里如果召开学术委员会会议,谁来说熊辉的事?我不能说吧。我一说,别人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不是搞你们现代文学的。我不能说是你说的吧。你既然在刚才的会议上不说,开这个学术委员会会议,你能说吗?没人说,那这会议怎么开?你跟我讲,要领导出面处理此事。院里召开党政联席会议,我怎么说,我要说是你胡教授告诉我的,你看行吗?”
谅胡教授不敢去学校反映。王院长接着说道:“老胡,你看这样吧。你觉得熊辉的论文有问题,你写一份材料,再附上证明材料,直接交给职称办或文科处,由学校组织专家来鉴定。你看好不好。就这样了。”
王院长假装准备挂断电话,胡教授赶紧回话:“这恐怕不合适,不合适。教研室主任到学校检举自己教研室的老师学术造假,这种事不能做。人家怎么看我们教研室……”
不等胡教授说完,王院长说:“你老胡作为教研室主任都觉得检举自己教研室的教师不妥,我这个院长检举手下的教师,恐怕更不妥吧。”为了免得胡教授再纠缠下去,王院长又说:“要是院里出面检举自己院里的教师,给人的感觉是什么,是院领导利用权力整人。这不让全校人笑话,让学术界笑话?熊辉在病床上躺着,在哪里躺着都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就算我们多做善事。好吧。就这样了。”说完这些,王院长不容胡教授有任何反应,立即挂断电话。
刚挂断电话,胡教授的电话又打过来了,王院长恨不得把手机掼了。心里骂着“无聊”,还是接了。电话那头,胡教授给王院长,也是给自己打圆场:“刚才正通话,忽然听不见了。可能是我不小心,碰到哪个键了。不好意思。”说着说着,胡教授显得犹豫起来。王院长晓得他有话要说,故意说:“老胡,没关系的。难得你又打过来解释。咱们共事多年,都是老朋友了,用不着这么多礼节。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啊。”说着,王院长就真的要挂断电话。
胡教授那边急急地说道:“王院长,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放在心里好几年了,今天觉得还是向你汇报为好。你看啊,熊辉五十九了,可那是身份证上的岁数,是档案上的岁数。真的岁数肯定不止。”判断王院长有可能怀疑他说的话,胡教授接下来作了说明:“三四年前吧,老乡聚会,熊辉说他比他弟弟小三岁。我们以为他讲的是酒话,他说这是真的。在档案上,他比他弟弟小三岁。他自己都说他的档案上的岁数是假的,肯定是假的,不可能是真的……”。再往下,胡教授道出用意:“熊辉早就应该退休了。都多干了好几年了,值得了,还跟年轻人争指标。他评个教授,不能上课,不能搞科研了,对院里、对学校都没有好处,还压制了年轻人的成长……”
王院长有点不耐烦了,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是控制住了说话的语气:“老胡啊,熊辉岁数造假、档案造假的事,院里无权过问。你知道,学院只是教学单位,不管人事。人事的事,归人事处管,你直接到人事处汇报。你看好不好?我这里还有点急事。先就讲到这里。哪天有空再聊。”说完这些,王院长恶狠狠地按了两次那个“结束通话”的键。
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王院长缓了缓紧绷的神经,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摊在椅子上。过了十分钟左右,王院长把手机拿过来,看了看时间,发现都十二点半了,草草收拾收拾办公桌,拎起公文包正准备走,手机不识相地又响了。王院长以为是老婆催促他回家吃饭,看来电显示,是薛教授的。
王院长很不情愿地接了电话,薛教授的声音响起来:“王院长,在家里吃饭吧?有个急事不得不第一时间向你汇报,只得打扰你。”王院长预感薛教授所说的“事”百分之百与熊辉有关,问道:“有什么事,请讲。”又装着开玩笑道:“有什么大事,把我们薛大教授急的。”
薛教授支支吾吾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刚才老胡说晚上约我喝几杯,说顺便聊聊熊辉论文造假、年龄造假的事。我一听,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要把我当枪使吗?赶紧的,我推说晚上有事,回绝了。”电话那边,薛教授喘了喘气,继续往下说:“你知道的,老胡平时对我不错。但是,这种事我说什么也不能干。我向你汇报了。万一有人写匿名信到学校,说熊辉这个那个,院里不要怀疑我。上午的会议上,我是明确表态支持熊辉的。当然,也是支持你工作。我是不会再干背后害人的事……”
王院长心头一热,发自内心地安慰道:“谢谢支持,谢谢支持。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平时小打小闹的,关键时刻不糊涂……”
把薛教授伺候好之后,老婆的电话果真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