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张梁一双漆黑的眸子盯了许久,随时都在防备他暴起的徐朗,握紧了藏在后背的拍髀,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要动手了么?”徐朗调整着呼吸频率,心中暗自算计着自己能迅速再次控制住张梁的可能性,“不知道故技重施的话,对他还有没有用。”
出人意料地是,徐朗的这份紧张或许是多余的。
在重重的吸了数口气后,张梁头额间忽然暴起的青筋,反倒是自己散去了许些,咬牙切齿良久后,缓缓道:“那这就够了,我把张君之前吩咐给我的任务完成,你就可以杀了我了!”
“你不想找我报仇?”
说话间,徐朗将身躯移动到了桌案旁,借着身躯挡住了张梁的视线,而另一只手则是慢慢摸上了桌案上另一把利器。
“而且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个小婢养的,废话真多!”
正当徐朗再想问下去的时候,张梁恶狠狠地又瞪了徐朗一眼,反客为主,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囚犯的身份,咬着牙道:“因为我并不是他的弟弟,只是张君的门客而已,而且我这条命都是张君给的。”
呼
又是吐了一口恶气,努力在平息内心愤怒的张梁一字一句道:“他说过,若是死于找我来拿钥匙的那人之手,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让我,无论如何不许找他寻仇,虽然我依旧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也想立刻把你闹到拧下来,但是!”
在张梁加重字音的这句话下,徐朗将两只手上的兵刃握得更紧了。
“而我也只是在照着他所说的去做,履行我的承诺,我、只是报恩而已!”
说着,张梁布满血丝的怒目,在灯烛光芒的照射下,折射出了阵阵波光,参杂着他对张宝的回忆,混合着他对张宝的忠心。
“我答应过张君,此生只会为他一人效力,若是他死了,我也会随他而去,现在之所以没死,不是我怕死,而是因为张君还托付与我一件事,还跟你这小婢养的有关!”
“在完成他所托的这件事后,也就是等到你,把打开箱子的钥匙取走,等这箱子打开后,我也会遵守我的诺言,随他而去。”
乍一听徐朗觉得他这个思路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诈他,好分散他注意力逃跑。
可当他从张梁的眼神中读出他流露的真挚情感,并联想到他这阵子为了更好融入这个时代,为了学习这个时代的字体,而去翻读古籍史记所了解到的一个故事时,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张梁所说并非虚假。
其实这种门客为报恩情,早在前汉汉初时就有所先例。
在秦末天下大乱之时,有位名为田横的齐国贵族后裔在齐地颇有威名,之后他先后拥立了自己的哥哥和侄子先后担任齐王,而自己则作为他们的将军、国相,尽心辅佐。随后在韩信的攻击下,城破国亡,而他则是率领自己的五百名门客逃到了海上一小岛上。
在前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之后,也曾征召过他,并答应他会免除他之前所犯过错,一开始他也是有所意动,从海岛上出来,带着两名门客一路来到了洛阳。
可到了洛阳之后,一想到自己要作为一介亡国奴继续侍奉刘邦,他最终还是在洛阳横刀自刎,而跟着他来的两名门客也在将他好好安葬之后,自行在田横墓旁边各自挖了个洞,而后自刎追随田横的脚步死去。
可这个故事还没完。听到这个消息的刘邦大为触动,立马派人又去那个海岛上,想要把那剩下的五百名门客从海岛上接下来,但海岛上的田横门客听到田横已经死去的消息后,俱是不愿离岛成为大汉子民,于是纷纷也拔剑自刎
这则记录在史记田儋列传的故事,徐朗第一次读到时也是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有可能是刘邦派人将这些人杀了而已,然后再由史学家的春秋笔法,将这段历史和这个故事,以极为戏剧化的形式记载在了史书上。
想到史记的作者乃是太史公,而渐渐又亲身体会到这个时代快意恩仇的轻侠风气后,徐朗也还是本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今日张梁所说的这种情况倒也跟田横的相似,他和那些一心想寻死的人同样是门客,而他们的家主同样是已经逝去。
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这个时代这种特殊的风气习俗,他们都是在家主死后一心向死,若真是受如此风俗影响的话,还确实解释得通。
又在心里思忖了一下,本着小心为上的态度,徐朗还是没有完全信他的话,试探性的问道:“那你就不怕我并不是张宝他要你等的那个人?”
“你这小婢养的,方才用的是太平要术,对吧?”张梁嗔目又看了徐朗一眼,嘴里的浑话也愈来愈多,每一句话后都是连着啐上一口。
徐朗默然,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被骂了这么多句,他也在忍着,若不是因为他可能知道钥匙线索,他手里的利刃早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在此之前,我一直是混沌的,就是因为在知晓杀害张君的仇家,有那杂种卢植一份之后,张君留在我体内的太平要术起了作用,让我疯狂地想要追杀他。”
“能让我结束这种混沌,恢复意识的只有可能是会太平要术之人,在此之前天下间只有两人会,张君告诉过我,如果有第三位会太平要术的人把你唤醒,那么这个人就是你所等的人。”
这个回答也还算是合情合理,所以徐朗内心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那行吧,那钥匙呢?”
“我说了,就在我身上”
“我刚才找了好久,你身上没有任何跟那箱子钥匙图案相似的东西。”
“后腰之下,两腿之上,再找找。”张梁没好气道。
顺着张梁所说的,徐朗向前一步,就准备在他身上那块地方摸索了起来。
“你这样是找不到的,你得给我松绑。”
“不可能!你他喵的莫不是使诈想逃吧?”
言罢,徐朗手上拍髀抵上了张梁的咽喉。
睃眼看了一下抵住自己的利刃,张梁轻笑道:“那也行,不松绑你反正是找不到它的,因为它是长在我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