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黄昏,夕阳如朱砂嵌在西天,余晖染红云霞,如火红的长袖舒展在穹霄,天地的光线旖旎而变幻。
这样的景色就如美人的惊鸿一瞥,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恍然忘记了黑暗将在下一瞬汹涌来袭。
白熊盘膝坐在余山深林中的一块空地上,背后是琳琅满目的树屋,参差点缀在参天古树中,树下一个个有巢部族人被树藤绑缚着,挤在一堆。
这些树藤经由西陵城炼宝,已将他们的萨满之力禁锢,此时的他们与普通人无异,根本挣扎不开。
有些婴儿嗷嗷待哺,他们的母亲背负着双手,苦苦哀求,“让我给孩子喂一口吧。”
但白熊充耳不闻,金色眼瞳早已被雪白的眼睑遮盖。他闭目凝神,置之不理,旁人也不敢越俎代庖,甚至唯一比他身份更高的储君榆棢,此时也不在这里,而是拉着霊到山崖边去欣赏夕阳。
“那如君。”榆棢远眺夕阳,满眼神往,嘴角却挂着轻蔑的笑容。
“我不知你的意。”霊羞涩地笑了,她只感到夕阳美好,却听不懂它如何如君了。
榆棢的目光迷离,皎好的面容如玉,白袍似风雪,在晚霞的映衬下,缥缈如云仙,声音也如琉璃碰撞一般动听,“它受万人神往,却不自知,将坠落。如何不如君?”
“你这话恐怕要冲撞神农氏了。”霊心中一紧,焦虑地瞥看榆棢,“你是他的储君,更不得如此说话,他还当你要弑父篡位呢。”
“我无此心,厉倒是有。”榆棢露出苦涩而无奈的笑容,仿佛若不挤出一丝笑容,便要落下泪来了。
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子的榆棢,心中担忧得更紧了,可还不待她说话,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朗笑,“恭喜储君,恭喜少典世子,大获全胜,剿灭有巢!”
听声便知人,那是濮部主君布蛮来了。
榆棢转过身来,身边倚着亭亭玉立的霊,二人目光所及,但见濮部主君布蛮披着苍白兽皮甲,带着数十个濮部战士,大步流星地从山路上走来。
人未至,声先闻,“少典部战力,冠绝诸侯啊,令我辈新生敬仰!”
他嘴里说着讨喜的话,但榆棢和霊却不禁皱了眉头,甚至连西陵城少主蕾也露出些厌烦的神情。
然而另一声爽朗的笑却传来,“濮部主君过誉了,拼死一战,为神农氏尽忠,是我辈诸侯之使命。”
声音有些粗重,自是出自白熊之口,白熊此时已经转过头来,金灿灿的眼瞳看着濮部主君布蛮,其中有些冰冷的寒意,但却是春寒料峭,还夹杂着如花璀璨的喜悦。
如此的目光落在布蛮眼中,便觉得那寒意是疲惫,那喜悦是心欢,更是加快脚步,走到白熊身前,开怀赞叹,“世子真伟力!我听闻少典部数辈已不能完全熊变,没想到还是英雄出少年,不止猎手们,世子更是化身白熊,若非认识世子,我还以为白熊王亲临呢!”
他的话实在闹人,明面上听来是在赞誉,但鸿心中却隐隐察觉到陷害的意味。
——我若堪比白熊王,岂非要凌驾于神农氏之上?
这濮部主君布蛮与公子厉走得近,只怕是要给我扣上谋逆的罪名,铲除我部!
如此,鸿又想起了公子厉派彭侯对他少典部的灭族之恨,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濮部主君布蛮。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让你操持补给,你便不出一兵一卒助战,此时又来做什么?”
这声音让鸿如梦方醒,暗忖方才若是没有忍住怒气,恐怕要坏了大计谋。于是把心中的恨压下来,目光中的冰冷也褪去几分,增添了些许暖意。
这暖意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让布蛮有些自得,以为这少年世子也不过是个单纯的草原猎手,还不懂为政场中的明枪暗箭,索性转过身来,看向说话的人,躬身施礼,“储君说笑了,这话要是传到君主的耳中,还以为我部殆战。我部镇守江南岸,便是少典部等先锋最大的后盾,进可持续补给,退可防范有巢部北上,责无旁贷,惶恐不安呢。”
“哈哈哈,一句玩笑话,布蛮主君还当真了。”榆棢依旧是纨绔不堪的模样,与方才于霊身边表现出来的惆怅判若两人,让霊的心里隐隐作痛。
自从于冻土荒原与榆棢相识,他在她眼中,便不是天下传闻的那个纨绔公子,反而是圣手神医,临危不惧的真汉子。
他几乎没有萨满之力,却杀了灭她少典部的朋友;他几乎没有萨满之力,却一把火烧死了满山凶残的土蜘蛛,连汪罔部的巨人都对他颇为忌惮。
这个看似弱小的储君,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那不是所谓的萨满之力,而是悲天悯人的力量。
若是将萨满之力比作一条大江,那么悲天悯人的力量便是浩瀚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