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忠心耿耿,跟随自己从繁华上京到了这僻冷边国的内侍,白厚栩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晚了,你这个老东西还不歇着。端茶递水这些事儿还需着你办?这偌大宫里就没其他人能做么?”
听了白厚栩的话,顾忠更是眉开眼笑,一脸老脸像朵菊花似的,“回王上,宫里的那些新人呀,都是些毛都还没长齐的青皮小崽子,自己的腚沟儿都还擦不干净呢,老奴怎能放心让他们来伺候王上。您看,这么大半天了,也不懂来给您续杯热茶,真是该死。”一边说,一边走到书桌前,把一盏热茶搁在桌上。
白厚栩笑骂道:“你这老东西,跟了我这么些年,说话还是这么没个分寸,和乡里人有什么分别。”
“王上教训得是,老奴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过来,真是该死。”说完,顾忠小心翼翼的看了对方一眼,轻声提醒道,“王上,按规矩,您现在不该说’我’了,该说’孤’。”
他话音未落,便见到白厚栩脸上笑容一僵,心里顿时一咯噔,赶紧双腿一屈,跪伏于地,“老奴失言,老奴失言,还请王上恕罪。”
白厚栩年轻清俊的脸在光线中阴晴不定,他愣了一会儿,方才轻轻踢了顾忠的肩头一脚,轻斥道:“起来罢,关你什么事?你说得对,孤现在已经是燕王了,理所应当是该称孤的。”
顾忠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不敢再多说话,收拾了一下便要退出门去。这时,白厚栩突然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吸了一口初暑时尚且微凉的夜风,冷不丁的再次开口道:“顾忠,你那日也在勤德殿里听着,你觉得怎么样?”
他这话问得不明不白,顾忠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试探着道:“老奴觉得,那城北的宁大仙说得有几分道理,王上梦里那不需奔马,就能日行千里的什么汽车,就意味着王上日后一定一马平川,顺顺利利。那挂在墙上就能见到万里之外事物的什么电视,就意味着您烛见万里,心如明镜……”
“不是问你这个。”顾忠话没说完,就被白厚栩不耐烦的打断了,“孤是想知道,你觉得这些东西,可能真的存现于世么?”
顾忠谄笑道:“王上,你这可难为老奴了。这神仙之道虚无缥缈,岂是老奴这等阉人敢妄言的。只有王上这等绝顶资质,才能窥得其中奥妙啊。”
说着,顾忠偷偷瞥了一下白厚栩木然的脸色,心里琢磨了一下,又壮着胆子道:“不过……王上,请恕老奴直言,王上乃千金之躯,天潢贵胄,即便如今到了这燕地,也是辖地千里,统管一州,人生间的富贵安逸都享受不尽,又何必去求神仙呢?况且……有句话说得好,来日方长,不是么?”
白厚栩默不作声的凝望着窗外的天空,明日便是十五,此刻一轮白玉似的圆月悬挂在幽黑的天幕之上,散发着莹莹的光亮。
他自幼最爱这月,在无数个酒后的深夜,都面对它幻想着月中玉宫的景象。
传说中那些翩翩飞舞的霓裳,饮酒高歌的仙人……每每令他逸兴大发,挥毫泼墨,写下一些令他或自傲或自惭的诗文来。
可现在……
他目视着那月轮里那些浅浅淡淡的阴影,脑中想得不再是天上宫阙,仙人折桂,而是一个个宛如吞天巨兽之口的荒芜深坑。
环形山。
这便是梦境里那些人对此的称呼罢?
论起形状,还真是贴切,可却是半点诗意也无,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