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月十六。
天还没亮,凌蒙就早早起床,匆匆赶到后宅,发现徐能居然还没起。
又是一番折腾,才将徐能从温柔乡里拉起来,换来徐能一阵不满:“老六,这天色尚早,起这么早做什么。”
凌蒙没好气道:“卯时要升早堂点卯,昨晚不都跟你说好了吗?”
“哦。”徐能这才点点头,嘟囔道,“怎么当个知县这般辛苦,还不如做强盗快活,想几时起,就几时起。”
凌蒙也不管他牢骚,又去找赵一刀、杨辣嘴两人,让他们作为随从,打着灯笼,一起去大堂。
至于范剥皮、沈胡子两人,范剥皮脸上一条长长的疤,太过骇人;沈胡子一个哑巴,不太方便,就让他俩留守后宅好了。
一行人来到大堂外面,刚好听到敲响梆子,卯时已到。
凌蒙又帮徐能整了整仪容,让赵一刀喊了一声“大老爷升堂”,才伴着徐能缓缓迈步而入。
这升早堂又叫“排衙”,其实就和皇帝上朝差不多,县太爷往上面一坐,下面的官吏分别参拜,然后来一句“有事早奏,无事退堂”。
这只是一个仪式,但却非常重要,是新任知县建立权威的第一步,马虎不得。
除了早堂以外,一般还有午堂和晚堂,遇到公事就现场办理,无事便散了,各忙各的。
知县一般都是外地人,空降下来做了县里的一把手,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很容易被下面的人架空。
如果连这个“升早堂”都不做一下,那就真要成为傀儡知县了。
且说凌蒙一行人进了大堂,却通通傻眼了,只见偌大的大堂内空空如也,也根鸟毛都没有。
“这……人都去哪了?”徐能憨憨地问了一句。
凌蒙能怎么回答,只能在心里感叹一下,这青阳县真的是烂透了,规矩早已荡然无存。
在堂上又等了两刻钟,才有两个身着青衫的吏员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一进门,见堂上坐着徐能,慌忙上前拜见:“见过大老爷。”
徐能板着一张脸,只用鼻子发出一个音:“嗯。”
凌蒙则在一旁问道:“你二人是……”
两人忙作自我介绍:“下吏陈玮,乃是刑房书办,今日轮值来大堂直堂。”
“下吏陶然,是吏房书手,今日轮值来大堂直印。”
“你就是陈玮?”凌蒙看着那位个子偏矮,其貌不扬的吏员,问道,“那幅唐伯虎的春……呃,唐伯虎的画作是你送的?”
陈玮一听,脸上现出喜色:“那只是下吏的一点绵薄敬意,也不知大老爷喜不喜欢?”
凌蒙看了一眼泥雕木塑般的徐能,轻咳了一声,说道:“大老爷很中意,劳烦陈令使费心了。”
令使是对吏员的别称,甚至可以算作尊称。
陈玮听凌蒙这么称呼自己,感觉很有面子,当下谢道:“不敢当凌师爷这么称呼,大老爷喜欢就好。我那里还有好几幅唐寅真迹,改日一并送来。”
这个陈玮送礼还送上瘾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也不知道他手中那几幅唐寅真迹是否依然是春宫。
凌蒙恶趣味地想了一下,便道:“这个暂且不说。你说今日是来直堂的,什么是直堂?”
陈玮笑着解释道:“须知这大堂乃是县衙办公之地,按衙门规矩,每日都要从六房抽调两位吏员来大堂值守。一个直堂,负责挂号登记上下公文,并拘勾人犯牌票,以便揭查。一个直印……”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叫陶然的吏员抢着说道:“直印,便是负责置簿填写某房公文几件,用印几颗,至晚递不致违误,结状以防奸弊。”
凌蒙听他们说了好些专业术语,不是太懂,但也大致明白了。
直堂,负责登记公文;直印,负责登记用印。
凌蒙又问道:“你们可知,今日早堂点卯,为何卯时已过,还没有人来?”
陈玮与陶然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说道:“自从前任蔡知县离任之后,已经许久没有点过卯了,他们或许是忘了这茬了。”
“忘了?”凌蒙冷冷一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去通知一下,就说县太爷正在大堂中,恭候各位老爷们升堂。”
陈玮、陶然两人听着他那不善的语气,又看看冷面不语的徐能,也不敢怠慢,急急地转身而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阵云板敲响,接着是一通堂鼓。
整座县衙都被吵醒了,再也别想睡懒觉了。
凌蒙与徐能等在大堂中,直到天光大亮,才见到那帮官吏们揉着眼眶,打着哈欠,三三两两走进来。
卯时三刻,大堂上终于挤满了人。
主簿廉清风,作为县里的三老爷,穿着从九品的绿色练鹊官服,端坐在左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