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赶紧吃了吧,别给孩子丢人。”父亲顺着孙伟的话说道。
母亲脸微微一红,低头把剩下的半个蛋挞吃了下去,不好意思的冲孙伟和父亲笑了笑。
这件事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在今天之前从未被孙伟想起过。此时此刻,他在病床上努力回忆着那一幕情景,竟从母亲当时的笑容中读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孙伟仿佛被人在胸前狠狠锤了一下,突然感到无以复加的悔恨。父母起早贪黑的忙碌着挣钱供他上学,不舍得吃好几块钱一块的小点心,至少不舍得独享,甚至叫不出这小点心的名字,而他们虽已成年却不懂事的儿子竟当众斥责他们,尽管当时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丢人”的举动。
孙伟心里堵的难受,想点头,脖子却动不了,他咬紧嘴唇强颜欢笑道:“妈,你放心吧,我不会亏待自己的,行里还给我发工资呢。而且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回去上班就是客户经理了,银行的客户经理挣钱可多了,等我挣了钱,你们就在家里买个大门头,开个大馆子,到时候咱也不用交房租了,挣的钱都是自己的,你们想吃啥咱就买啥。”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父亲也咧嘴笑了,看着窗外树枝上的新芽喃喃自语道:“你就吹吧,熊玩意儿。”
父母已经回家三天了,这三天没有人来探视,看着其他病人身边陪护的家属,孙伟感到格外冷清,除了偶尔和病友闲聊几句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在一个人发呆。他想看书,但很难长时间阅读,不仅头会隐隐作痛,而且保持把书举在面前的姿势也是十分吃力,何况输液时只有一只手可以用。所以在那些打发不掉的时间里,他只能发呆。
人发呆时难免会胡思乱想点什么,孙伟则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那天受伤时的情景:如果自己当时坚持一下不让石头歪过来就好了;如果自己身体再强壮一些、力气再大一些就好了;如果当时于剑锋没有松手就好了;如果李行长不让我们去搬那块石头就好了。每当想到这里,他就会在心里默默摇摇头:不对,不要去怪别人,这不是别人的错,还是应该怪自己,如果…如果当时于剑锋叫我时,我不答应就好了。
又是一个上午。孙伟对日期和时间都有些模糊了,只知道自己今天醒的很早,挂上点滴之后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这会儿再次醒来,孙伟斜眼看向窗外,天空瓦蓝瓦蓝的,远处几缕薄云像青烟似的缓缓飘动着。他慢慢起身坐在床边,对站在窗户旁的病友说了句:“今天天气真…”
“好”字还未出口,一阵剧烈的痛感突然窜到了头顶,就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孙伟忍不住闭紧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疼痛丝毫未减,孙伟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哎…?哎!啊!!!”孙伟使劲闭眼,又使劲睁开,眼中依旧一片黑暗,他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床上,无助的挥动着双手,近乎绝望的嘶吼着。远处有说话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空灵,他感觉晕头转向,仿佛正向着黑暗的深渊跌落。
是地狱吗?我要死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强烈的头疼消失了,远处出现了一线光芒,慢慢的,一片白色,被切割的方方正正的白色,是病房的地砖。没错,床头柜,暖气,都是熟悉的样子,还有几只脚。孙伟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哆哆嗦嗦的直起身子,一脸惊恐的看着面前两个惊慌失措的邻床病友,脑袋里嗡嗡作响。
出了一身冷汗,孙伟惊魂未定的躺回到床上,感觉很疲惫,但不敢闭眼,生怕再次堕入黑暗之中。闻讯赶来的医生听孙伟描述了刚才的情况,皱眉问道:“持续了多久?”孙伟眨了眨眼:“不知道,好像挺长时间。”旁边的病友接口道:“估计有十几秒,最多二十几秒吧,不到半分钟。”
医生点点头,背着手轻轻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应该是神经受损带来的后遗症,平时尽量保持精神放松,可以减少发作的次数。”孙伟斜眼看着医生,不安的问道:“后遗症?会持续多久?一直都有吗?”
医生看着窗外的白云,轻描淡写的说道:“再观察一下看看吧,这种后遗症不好说,可能会随着神经的修复慢慢减弱,也可能不会。”说罢,指着孙伟输液的左手对身后的护士说道:“鼓针了,处理一下。”
护士把针重新扎好之后,孙伟盯着天花板看了足足半小时,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却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心中积聚了半个月的自怨自艾正在消散,原本在心底角落里藏着的恼怒和怨恨逐渐膨胀起来。他不知道这恼怒和怨恨究竟是针对谁的,也不愿意去细想,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抑制这种情绪。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孙伟狠狠嘟囔了几句,感觉稍稍得到了一些宣泄,这才慢慢舒展开了眉头。说也奇怪,这么多天来一直没什么食欲,刚才骂了几句,竟觉得有些饿了。马上就要开饭了,孙伟想起医院里清汤寡水的病号饭,不由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肚子里需要些油水。正当他咽着口水想着那些美味佳肴时,病房的门开了,苏洋和陈亮、秦锐提着些东西走了进来。
“陈行长,锐哥,洋哥。”孙伟笨拙的撑起上半身,挨个问候了一遍。
“快躺下,快躺下,别起来。”陈亮走到床前伸手按住孙伟。
孙伟坚持着坐起身来,吃力的笑道:“没事儿,陈行长,我躺累了,正好坐一会儿。”
“吃饭了吗?”苏洋扶着孙伟坐到床边,“我们过来的时候看见餐车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