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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晨像往常一样早交班查病房,跟在小主任后面听查房,15床是一个糖尿病型肾病脾气暴躁的小姑娘,她想出院但是主任认为她暂时还不能出院,即使要出院也要做一套检查指标稳定了才能走,姑娘不愿意,她想走就必须让她走。

小主任急了,握着手上检查报告指着她:“在医院听我的,我是医生,我说你不能走就不能走。”

“你很屌哎,你指我干嘛?”“说话就说话,你指我干嘛?”姑娘马上就暴躁起来,“我指你怎么了?”小主任立马驳回去,“你以为医院是你家开的吗?你想来就来,你想走就走?”说完,小主任好像气不过,故意又拿手上的检查单指了她一下。

姑娘一点就着:“你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你今天摊上事儿了!”然后小主任也没理她,继续往后查房,我听见那个姑娘打电话叫她男朋友过来医院,说有医生骂她。

她男朋友是那个光头金项链大花膀子男人,光看着就不像什么好惹的人,我本以为在上海,病人整体素质比较高,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男朋友过来顶多也就是跟主任口角两句,大概刚查完房,医生们都回办公室了,主任也进去了,我看见那个金项链胳肢窝夹一个皮包,凶神恶煞地进了15床的病房,没一会冲进医生办公室,随后就听见里面一阵惊呼打架斗殴的声音,我就悄摸地站在门外远远地观望,老师直接打电话给医院的保卫科。

金项链从小主任背后,一把揪住小主任白大褂的领子把小主任从椅子上拽起来一拳头抡圆了塞在小主任脸上,一圈下去,小主任的嘴角就流血了,小主任哪是那种认怂的人,莫名其妙挨了打,还不知道对方因为什么而打他,小主任立马打了回去,旁边人见状赶紧拉架,场面一度混乱,桌上的病例、电脑都被他们扭打挤落在地上。

金项链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就你他妈骂我老婆可是的?”“你他妈不就是个小医生,算狗屁啊?”“你要知道你是服务谁的,顾客就是上帝,懂不懂?”“我今天就教教你怎么为人处事、怎么好好说话!”

我总觉得,现在中国的社会过度地鼓吹“顾客就是上帝”,三两句话就是谁谁是上帝,这个概念被过度地赋予价值和意义,供大于求的时候,顾客可以是上帝,但是当供小于求的时候,还鼓吹顾客就是上帝,我只想对你说,上帝在天堂,你是在想些什么?

是想跟上帝住在一起吗?

小主任跟金项链体型上一比,就显得小主任单薄瘦小,他扯着金项链的领口,吼道:“我特么好好上我的班,做我自己的工作,招你惹你了?”,两人都是剑拔弩张的状态,“你们别拽着我,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保卫科的警卫人员到场后强制拉开金项链,两个人去纠纷办了,然后小医生们很快就给15床办理出院手续,立马让她出院了。

后来她再入院的时候,就没有人再去对她嘘寒问暖了,你要是在医院里面配合治疗乖乖地听话,医生护士都会多心疼你一点,大家人心都是肉长的,又不是牛鬼蛇神……

我本以为,在医院里,像我们这样的实习生才是最容易受欺负和挨打的人,因为没有什么地位背景,病人欺负你一下就欺负你一下。小主任是交大医学部博士毕业,工作已经十多年了,上班上得好好的,还得挨打,为了什么呢?因为不放心病人情况,对病人负责仅此而已,可能就是讲话口气坏了一点,但谁能天天温声细语地说话?尤其是对男人来说,温声细语可能是最难的事情了。

悻悻然……相较于那些三四十岁已经在医学道路上走到黑的人,我们实习生还有选择权,“做还是不做,要趁早,不然进了医院,你就先准备好你的第一个十年。”这是很多老师都在反复叮嘱我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我陪我的带教老师转运科室里面一个肾衰加心衰的病人去ICU,这个病人很多医院都不愿意收她,情况差、经济基础也差,最后被我们医院收留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心衰的迹象就越来越严重,“不推一针呋塞米吗?”我的带教找到床位小医生问道。(呋塞米作用:利尿强心)

“赶紧转走吧,别一会在我们这边挂了。”小医生挥挥手,“赶紧转到ICU去吧。”

“我感觉她呼吸情况不是很好,不来一支呼吸兴奋剂吗?”我老师又问,“哎呀,你赶紧把她转去ICU吧,给他们那边搞不好吗?”小医生推脱道。

我说过,各行各业都有赤诚之心的人,但也是有划水的人,就像一个班级里面,有好好学习的同学,也有混日的同学。

“那怎么办?老师?”我跟在她后面,这个老师三十一二岁,性格非常内敛,少言寡语,“你去拿一个心电监护仪,带一个氧气枕。”她思索后吩咐道。

“好的,老师。”我说。

有的时候在医院里,有些病人是处于无人愿意管理的状态,这很正常,尤其是病情复杂、情况危重,但是经济基础差的病人,医疗费用收不上来,医生不愿意管,怎么管呢?自掏腰包给他付费吗?不太现实,小医生熬到三十岁刚刚拿医院一点工资,还不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水平,哪还有心思捐出去给病人?泥菩萨过江了,自己吃饱穿暖就不错了。

不是冷漠没感情,是大家都没钱。

一路上,老师一直低头看着老太的面色沉默不语,老太氧饱已经底到八十几,老师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就该推一针呼吸兴奋剂的。”我心想,“小医生就是嫌麻烦,赶紧把她转走……”

进ICU后,ICU的护士赶紧上前一看心电监护上的氧饱和度,用上海话抱怨道:“哦呦……都要洗(死)了,库(快)点,库(快)点”,“氧饱这么低,怎么都不用呼吸机的噢……”

带教站在旁边转交病史病例和检查单,交代注意事项,那个ICU一边忙活一边用上海话抱怨:“哎呦哎呦,要洗了,库点库点……”

后来,这个病人晚上在ICU抢救无效,走了。

家属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ICU护士的那句:“氧饱这么低,怎么都不用呼吸机的噢……”

第二天,我的带教老师就被病人家属告到了纠纷办,家属是这么说的:“我们很感谢ICU的医生护士愿意收我妈妈,也很感谢肾病科的医生及时给我们安排进更好地科室治疗,但是就是唯独肾病科的护士,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及时做出正确的反应,转运的时候,没有用呼吸机而只是一个氧气枕,导致我妈妈病情加重。”

“不然我妈妈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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