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跟你说过吗?”老师略有不耐烦,“六号楼二楼啊。”言下之意,我都说了多少次你还记不住?
拜托,你就说了一遍,还是用上海话说的,我着实半猜半蒙地听你说话啊。
我硬着头皮推车出去拿药,老邹追了上来,“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俩闷闷不乐地推着车,心照不宣。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24床血透已经开始做了,我也没见到管路准备什么的,只是一台六十多万的绿色的CRRT机子在她的床头运转着,我跟老邹站在24床床边呆呆地看着,因为以前没见过。
不知什么时候,杨睿站在后面看着我跟老邹,问道:“你们知道CRRT的作用原理吗?”
我俩默默地摇摇头,异口同声,“不知道。”
他光笑笑,“那你们可以回去查一查,其实不光是肾病的病人可以做CRRT,还有很多其他疾病也可以做CRRT,譬如说药物中毒啊,什么的,可以回去查查了解一下。”
说完没一会儿他就走了。
“上海这边基本上没有老师跟你讲一些基础理论知识,都让你自己回去查,要么就是说得很快。”我小声跟老邹嘀咕道,“要么就是你问的时候,老师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就这样。”老邹抱怨道。
“算了算了,别抱怨了。”我含糊道,“就这样吧,来都来了,你自己的选择。”
我俩正准备走,25床喊了两声,上海话,我俩没听懂,“怎么了?”老邹问道。这时候25床的老太恼道,“我叫侬,侬听不见啊?”,我不是很习惯用“侬”代替“你”,我想老邹也是。
“没啊。”老邹说道。
老太急躁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俩啥也没听懂,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老太气了,急躁道:“侬去叫会上海话的护士来!”
老邹来了这么一句怼回去:“我去给你叫会土耳其的护士来。”
“土耳其”在我们地方方言就是阎王爷住的地方,“去土耳其玩”就是去死的意思。
我原以为我已经很刚了,没想到老邹比我还刚,跟老邹相比我简直太软,25床一听,一下子怒不可遏,炸了:“侬叫撒么名字,我要找侬护士长,我要投诉侬。”
我听到“投诉”二字,一下子就怂了,打哈哈道:“阿姨你不急嘛,我们是刚到这边,不大听得懂上海话,没事,我去跟你叫老师过来哈。”我一服软,25床老太更嚣张了,叽叽咕咕不知道在理论什么,我着实听不懂,拗口难懂的上海话着实令人头痛。
老邹回到治疗室把PDA甩在治疗台上,低着头,置气道:“老子不出去了,谁他妈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干了,”“我特么找谁惹谁了?”
老邹撂挑子不干了,那我不能也撂挑子啊,她不干我得干呐,于是我拾起她扔在台子上的PDA,“铃响了,我先去跑个铃。”我说。
这一跑铃是停不下来的,前前后后跑了有十来分钟才逐渐消停,这时候另外一个实习同学跑过来问我,“老邹怎么哭了?”把我问懵了,“她在哪儿?”我问。
“治疗室。”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匆跑去治疗室,我前脚刚进治疗室,杨睿后脚就跟进来了,老邹一个生猛的汉子啊,委屈得呜咽,气愤道:“她刚还跑过来当着老师的面骂我。”“我做了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做啊……”
老邹绝不是一个矫情的姑娘,我捧着她的脸帮她擦掉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去哄女孩,“你别哭了,以后那个病房你就别进去了,我们进去。”
杨睿白大褂的口袋里插着一次性筷子,“你在吃饭听到消息跑过来的?”老师打趣杨睿看热闹,他也没说什么,瞅两眼就走了。
一个下午老邹都是阴沉沉的,闷着头干活,什么话都不说,没有表情,累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管他的,反正没有椅子板凳可以坐。
“同学,你们把垃圾处理一下再下班吧。”
我跟老邹戴上手套,把治疗车上的垃圾逐一分类分离,用医疗黄色垃圾袋和黑色生活垃圾袋、锐器盒装好,老邹气呼呼地下班了。
每天早上七点十五到岗,交完两个小时的班,跨立到怀疑人生,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擦治疗车……
一直如此。
老邹下班回来后经常一个人闷闷地坐在狭小的床上,什么也不做就发呆,似乎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我靠……!”小高是个尖锐嗓门的姑娘,“我特么受不了了,我内裤又没了!”我是安慰好这个,安慰不好那个,“以后咱们就内裤内衣放宿舍里阴干吧。”我建议道。
然后,小高的胸衣滴水,把另外一个室友的球鞋给滴潮了,那个姑娘似乎有些怨气,但是小高又不是故意的,都是宿舍太小了,还玲琅满目地挂着各色的内衣内裤,十分香艳,这要是拍个照片,背景都得马赛克。
我们上去晒衣服都得战战兢兢地找个时间,去晒一下实在阴不干的衣服,稍不留意内衣就又没了。
寝室没地方可以坐,我便收拾收拾内科书和腹透相关的书到楼上自习室看书去了,什么都不懂的感觉,压力实在太大了,我得弄明白。
那天中午,小高回去午休,在群里发了一个消息,我们瞬间炸开了锅:
“姐妹们,寝室的蟑螂窝炸了。”
我们纷纷回复道:“有没有爬到我的床上?!”
“我的呢?”
“有没有殃及到我?!”
“啊……”
“这日子简直不能过了!”
“又丢内衣又是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