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震又拿起那信笺,撇开脑中纷乱,转念自我慰藉:此信寄出至今已近两月,建康府衙并府中婢仆当有数百人之众,只怕此刻已将夫人寻回了,婉容或另有书信还未及抵达罢了;甄氏祖籍吴郡,离建康城不足百里,或家中有事而急行,不及告知婉容与府中众人亦无不可能……
账前传来由远及近、沉重急促的脚步声。
那益州刺史赖国信来得倒是极快。此人五短身材,还是个大胖子。一路小跑着直奔古震所在的中军大帐,像帐中滚入了一只圆鼓鼓的皮球。
“益……益州刺史赖……赖国信参见大将军。”
因闻大将军古震急传,赖国信匆忙一路跑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赖大人,大军班师回朝在即,粮草之事筹备如何了?”
古震未容他喘息片刻,见他进帐,张口便问。
“回……回禀大将军,下官自接将令后日夜征调,大军粮草已……已筹得半数,余数很快便可筹齐。”
赖国信进帐便瞧见古震面色不善,言语间半是喘气,另一半是紧张。他不知古震府中变故,自以为是古震对眼下粮草筹集进度不满,便稍作夸大,实际现下已筹获的粮草还不及四层,言语间他亦不忘邀功卖苦。
“很快?那是多快?”古震眉头一蹙,显然对这个含糊不清的回复不满意。
“额……嗯……还需多得旬……旬月……”
见古震不满,赖国信额头背心开始渗出汗珠。
“不行!”
古震虎目圆瞪,猛得一掌拍在案台上,跟着身子腾得站起来,声调也随之抬高了度。
这么一下,着实把益州刺史赖国信吓了一大跳。他本是懦弱胆小之辈,何曾见识过杀伐决断的武人之怒,整个儿惊得一哆嗦,满脸满身的肥肉也跟着颤几抖。
“那……那……那那……”
支吾了半天,赖国信也没敢再多说话:旬月之期已是他估摸着能够凑齐大军粮草的最短时日,再要缩减,绝难办到;倘若古震要自己立下军令状,岂非自己把自己的头双手奉上?此时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适才就不说旬月了,只说三个月,此刻便还可以讨价还价一番。
“你速去整备已筹齐的粮草,余下数目分派给大军回程沿线的各州郡县,让他们粮草装车,路边以待。”
古震知此人办事一贯拖沓,便再多等他旬月也未必能够凑足粮草之数。何况自己心念家中变数,急于动身,在赖国信进帐前其实早已想妥了这个法子。
“可……可是……”赖国信听完古震的法子傻眼了,急忙道:“将军,益州境内好办。但大军出了益州,前方渠州、信州、雍州等地,下官无权调令啊……”
“如何征调各州粮草是你的差令,你自想办法!与本将何干!大军明日启程!”
古震丢下话,撇了他拂袖出了大账,留下瞠目结舌的赖刺史。
其实,古震心有盘算:益州境内按他定的法子,大军沿途均有粮草补给,耗粮甚少;等出了益州境地,若那赖刺史赖胖子有些许本事,说得各州沿途供粮自不必愁;若那厮又办事不利,自己至多卖个情面给各地刺史、郡守。此行出征,大胜而归,料定那群官吏巴结尚且来不及,资以些许粮草犒军,不在话下。得胜之师,无往不利,自当配享这等待遇。
古震对下属亲近和善,军中威望极高。于那益州刺史赖国信严厉苛刻只因此人乃是当今圣上亲妹妹溧阳公主的侄外甥。溧阳公主极受恩宠,赖国信此人一介脓包却据着天府之地益州,自是全仗溧阳公主之力。然而益州地处大梁西境要地,寻常州吏尚难坐镇,更何况一个脓包软蛋乎?故古震数年间多次上奏朝廷,要求撤换赖国信,益州刺史非择一强臣能吏不可。但碍于溧阳公主情面,圣上每次皆是不置可否。今岁益州受党项大举来犯,城池丢失,土地沦丧,皆因刺史赖国信治下的益州郡县官吏多为软弱无能,阿臾拍马之辈;武将不战而降,文官弃城而逃。否则,纵是党项人勇猛,区区旬月之间,却如何接连攻破墙高池深的益州城池?
按照古震的性格,此次回京后无论如何也要参下益州刺史赖国信,让圣上革其职、究其责。而眼下,他无瑕任何心思,心中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尽快启程,回到建康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