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红色河岸行进,一座座惨状各异的废墟也不时在视野边缘出现,一掠而过。这让他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一时之间不再交谈,只是默默埋头赶路。
那头“天敌”在红色河谷中殃及的区域,远远比想象中要更为广阔。今晚他们进入这个频率后明明已经前进数百公里,但依然处处能看见那只苍穹巨兽留下的毁灭痕迹。
视野的右侧,原本平整的大地裂出一道漫长的峡谷,盖有植被的地表被整片翻到地下,红河断流,河水无处可去,堰塞成海洋似的血红色湖泊,就像一片新剜的疮疤。
“这就是为什么,‘远星’必须被建造在河流尽头,大地边缘。”
南希说道,语气中隐隐有些后怕,因为梦境的都城原本也可能崩塌:
“这是个很不稳定的世界,红河的出现就意味着它在严重失血……那些天然的以太结构不断衰退,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红石析出,又被水流白白冲走。”
“如果到达远星,也许我们能看到象限的边界正在向下坠落。”她说。
“向下坠落……”柯林低声说道,想起了地狱巨塔周围无垠的虚空,在那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所以那些‘天敌’的出现,也是象限毁灭的某种表现吗?”
“我不知道。”南希说:
“当然,就算知道了什么也没办法阻止。”
他们无法杀死那样的巨兽,甚至没法确定那是生命,还是如同寒潮,陨石或地震一般纯粹的自然灾难。
柯林和南希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帮助他们,毕竟土着眼中无拘无束的“仙人”,只是另一个世界中身不由己的囚徒。
“据说天敌的出现是有规律的。”南希说:
“时间上大概四到五年一次,空间上也可以总结出几处频发的地带。过去有夜民曾预测过天敌出现的时间位置。但套方法这对土着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他们还没有成文历法,也没有足够大的地图。所以就算知道了规律,也根本无从推算。”
这个世界太过广阔空旷,没有文字的土着氏族不断迁徙,只能通过河流推测大概的方向,至于更精确的方位则是一无所知。
听到这里,柯林忽然有了一点想法:
“既然这样,有没有想过将地图和历法交给他们呢?”
“不太可能的。”南希说:
“毕竟他们连文字和统一的语言都没有。光是向一个村落的智者传授这些知识或许要就要几周时间,而且无法再向周围传播,之后也很可能在几代人之内失传。”
“直接传授当然是很困难的。”柯林说:“但是,如果让他们自己去领悟呢?”
“什么?”
“我们将地图和历法刻在世界各地,比如说一万块石壁上。而剩下的一切,就交给他们自己。”
“可是,这个世界的他们还很……”南希考虑着合适的措辞。
“蒙昧,原始。”
柯林替她说道:
“但不要因此小瞧了他们自身的智慧。”
南希没有不尊重这些土着的意思,但最深的蔑视,往往连蔑视者自己也没有察觉。
柯林和南希每次进入红色河谷都会行进数千公里,从这个世界的中心,直到边缘。他们一边前进一边记录,不知不觉中手中已经积累了一幅精度还算不错的地图。
虽然还不能覆盖所有区域,但已经能帮上数不清的人了。
而南希手中也的确拥有一份完整的历法,据她说这是夜民们在三百年前完成的。所以顺理成章地,柯林将那份现成历法改编成了一个图案,代表着盈缺和气象的图案填充其间,最终形成一个仿佛前世的天干地支般的圆盘,
地图的主体则由红河与山峦的走向构成,的样子就像一丛血管,或者一颗树的根系。
柯林找到了一块坚硬的圆石。意图稍一聚焦,奇异的纹样就开始被刻在了在圆石上。
这种操作对柯林来说毫无负担,毕竟他早已习惯了在更微小的尺度上作业。一转眼的时间,简化过的历法山川图就已经被刻在了石头上。
这只是第一块石头,看起来仍然很不起眼。它的结局很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但以后还会慢慢地出现更多。
柯林和南希继续向前,寻找着位于世界边缘的远星。但每隔数十公里,或者每看见一个村落,柯林就会离开红河上空,到附近的岩壁上留下巨大的图样,等待一个人无意中发现它们,并在冥思中领悟其中蕴含的信息。
两个幽灵如一阵轻风吹过各地,无声留下奇妙的痕迹。某种意义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明正在以上千公里的时速传播扩散着。
柯林一直在做这件事,尽自己所能地做下去,直到第二天从梦中醒来。
…………
…………
教团枢机圣省的记叙处,达纳罗记叙装置的控制总枢。位于埃纳大教堂东侧一座无人问津的低矮楼房中。
它看似不起眼,但任何人想要统治这个国家,都必须先掌控或毁掉这里。
如果不是人为布置的以太之网已经无法再做变动,大公一定会将它搬迁到自己的花园宫殿或者都会剧院中。
在这里的工作厅中,有一副世上最精细的达纳罗市地图,它的装饰价值连城,但即使没有那些纹饰华丽的画框或者奢糜至极的宝石图示,地图自身也堪称是一副无比杰出的艺术品。
因为它描绘的并不是达纳罗市的物理空间,而是这里完整的以太之网。
极致的合理会带来极致的美丽。任何人看见这些图案,都难以抵抗线条中蕴含的自然美感。但它的作者却并非人类,而是大自然,以及那无知无识,仿佛不知疲倦地运作着的“自动记叙装置”。
装置绘下的地图中存在着数十万个以太节点,而那些节点中的大部分至今也没有在现实中被人发现,到现在也没有标注完全,大部分仍在探索中。
此时,这栋不起眼的小楼正被紧张的氛围笼罩。除了记叙处自身的技术人员之外,“猛犸”麦克布莱德和数位当局高官已经悉数到场。
甚至,就连大公也亲自来到了这里,此时他正带着女官柏妮丝,在不远处的一个休息室里等待消息。
因为时隔二十天后,记叙装置再一次捕捉到代表着扎尔·温特的巫术痕迹,他特有的灵素气息。
甚至并不需要“捕捉”,因为温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了,意图不明,一反过去谨慎的隐藏,就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存在一样,朝着一个未知的目标不断前进。
技术人员在场地中频繁地走动着,有年轻的后辈不断捧着厚厚的纸堆跑向分析员。现在他们不得不奔跑起来,因为工作厅的中间,六百七十五条纤细机械腕正同时牵引着炭笔,以一种非常密集的频率在纸张上写下记叙装置输出的巨量信息。
在场负责的猛犸正冰冷地凝视那副地图,挺拔而充满力量的身躯中弥漫出了一种恐怖的气息,使得站在他身边的当局高官都不经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