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府外,众臣散去,一场闹剧匆匆了结。
李严站在阶前,与身前的李子轩相对而立。
“那天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今天了吧?”
“所有的布局,都是为了坑害你的父亲,多么可笑而讽刺。”
李子轩闻言,冷笑,干涩的嘴唇咧开:“你…也配称作我的父亲?我阿母、我,我们所受的一切苦楚,我都会让你付出代价。”
“让我付出代价?你能让我付出什么代价?你能扳倒我吗?能扳倒我身后庞大的李家吗?亦或是,能扳倒这世上千千万万个李家吗?”
李严将双手背在身后,头颅高高昂起,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俯视李子轩。
他眼中竟满是欣赏。
“你阿母…是出身官伎坊吧?我想应该是了,我十几年前确实有过精力旺盛的时刻,喜欢去某些官营伎所猎奇,找些落魄获罪的世家女眷玩弄。”
“不过,这不是很正常吗?她们是罪人,她们家族所犯下的罪孽,需要她们用余生去偿还。而如你这般的人,就是罪孽的种子,天生下贱。”
“我的儿,我不明白阿耶做错了什么才招致你如此愤恨。”
“你的阿母,如果真不愿忍受那般生活,完全可以自杀,谁会在乎一个贱妓的生死呢?可她宁可选择苟且的活,也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选择活下来被我糟践,她选择生下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吗?”
李严毫无情绪波动的说出这番话,神情既冷漠,又冷静,似乎是在分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琐事,而站在李子轩的角度,即便他自出生以来就历经人间冷暖,也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如此冷血之人。
他冰冷的如同一台机器,而被统治者就是生存其中的代码,可以肆意掠夺、操纵、篡改。
他是绝对冷静的统治者,在他上帝视角的审判下,被掠夺阶级有时甚至比不上一头猪、一只狗。
生而为人,竟连活着的资格也没有吗?
李严表示就是如此,自古以来,弱肉强食,世道如此,人心如此。
而庞大的封建阶级,繁琐的尊卑体系早已成型,在天下统治者的意志面前,个人想法显得卑微而可笑。
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他向李子轩伸出手,自信的向他发出邀请:“我的儿,你是幸运的,你也是强大的。”
“与你阿母一样的官妓中,也许还有很多怀过我李氏的血脉,也许你阿母朋辈生下的孩子,就是你异母同父的兄弟?”
“可他们大多都没有熬过来。有的出生就死了,有的出生了却吃不起饭,饿死了。有的死于一场疟疾,有的死于战乱,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终身为奴之命。”
“可是你不一样,你不仅克服了这一切,甚至还如同神迹般站在我面前,与你的造物主博弈。”
“李子轩,下贱者,自强以至上,历史上很多名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有资格继承李氏的血脉,有资格成为我的儿。”
“现在,只要你伸出手,搭住你父亲的手臂,你就能从此脱离鱼肉者的身份,从此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渔利他人。”
“何乐而不为呢?”
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身子往往会不由自主的抖一下。
李子轩此刻的身躯就不可抑制的在颤抖。
像是内心自发的恶寒与大脑中的热流搅拌在一起。
仇恨与理智、对权势的渴望与赤子之心,都在这一刻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向前一步为魔,向后一步,却不能成佛。
李严的那双不知摸过多少女人的咸猪手细洁而滑腻,没有一丝老者该有枯竭,此刻如深渊中绽放的一朵鲜花,不断撩拨着李子轩的心绪。
于是五味杂陈。
很多年以后,李子轩回想起这一刻,他会感叹:
如果当时自己接受了,他的阿母也许就能重新做回贵妇,哪怕只是妾,但母凭子贵。只要他这个儿子够努力,在尔虞我诈中不断胜出,也许就能夺到李家之主,那么李氏一族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他阿母也能如愿以偿的把名字记入族谱之内。
但很可惜,人永远吃不到后悔药,人也永远在后悔——如果当时选择了不一样的路,是不是结果就会更好一些呢?